除了一个爷爷。
他是在尹倦之流浪的第四天发现他的。游乐园旁边有个大学城,好几座知名学府相邻,老爷子是大学教授,因为工作地方离家近,他下班回家喜欢走路。最近每每经过游乐园,他都能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在费劲地扒垃圾堆。
小孩儿躲得很快,几乎一眨眼的功夫,老爷子就再看不到他了。但他留了个心眼,怕是谁家丢了孩子着急,想助人为乐。这两天明明没他的课,老爷子也会来看看情况。
这天他终于和小男孩儿对上了视线,跟着他跑进了足有一千米外的大垃圾场。
发觉有奇怪大人出没,小尹倦之近几天流浪吃不好睡不好又渴又饿的气色登时更差,慌不择路地往垃圾里钻,躲着不出来。
老爷子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见到此情此景心下一疼。他不敢离开,怕这次走了就再也见不到小男孩儿,尽力地收敛会让小孩子感到害怕的攻击气息。蹲跪在地往只留了一个口的垃圾堆里看去的时候,老爷子突然想起今天出门特意带的面包和水,从硕大的口袋里掏出,远远地朝里面递:“孩子,你饿了吧?我们出来吃点东西好不好?我是一个马上就六十岁快退休的老人,爷爷没有多少力气,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几天没正儿八经地进食,小尹倦之眼前发黑,觉得前胸贴着后背,已经快直不起腰。透过一个会令很多人感到窒息的又小又臭的垃圾口,他死命地盯着老爷子手上的面包和水。
就在他想出去的那瞬间,尹雪融与许利的面容蓦地往脑子里闯,小尹倦之浑身像坠在冰窖里猛地发起抖。他害怕这个爷爷是他们故意找来的,如果是
这样的话......他就又有爸爸妈妈了。
可他不想要爸爸妈妈......
外面响起一阵塑料袋被挤压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尹倦之小心地抬起头。他的左眼仍被胳膊挡着,右眼却看见那个爷爷把面包的包装袋打开,自己撕一小口吃掉,说道:“干净的,没有毒。爷爷不会伤害你。”
他又把矿泉水瓶盖拧开,嘴不对瓶地喝了一口。以身证明之后,老爷子将东西往前推,自己则往后退了好多。
等划分出安全距离,老爷子大喊道:“孩子,你快吃吧!”
一个月。小尹倦之继续在外面流浪了一个月,但期间,他不是独自,老爷子一直陪伴着他。
无论有没有课,老爷子每天都不缺席,而他和小尹倦之的距离也愈来愈近。虽然小尹倦之还是会躲着不出来——警惕性太高——但现在给他吃的喝的,老爷子不用再退很远。
因为从未听到小倦之开口说话,老爷子以为他是哑巴,每天都是自己在讲。他笑呵呵地跟小尹倦之说自己的爱人很早就离世了,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拉扯大,非常有成就感。而他儿子也很争气,脑子聪明学习成绩好,从未让他操过心,如今儿子在国外留学,今年过年的时候会回来。
说到这里,兴许是老爷子语气里有浓重的想念,真诚的亲人之间的爱意让小尹倦之爬出了垃圾堆。他低着头,轻轻地攥住老爷子的衣角,逐渐收紧力度。
老爷子猛地怔愣,随即不知为何,比拉扯儿子二十几年看他长大成人还激动,红了眼眶。
他把小尹倦之带回家,把他从头到尾地洗干净,老爷子惊叹道:“真是个俊俏的小孩儿。”
四年来,小尹倦之第一次和陌生人面对面地接触。他感受到爷爷的善意,听到夸奖不好意思地垂眼,小心地躲进爷爷怀里抓住他的衣襟不出来。
“乖乖,我叫陈冕世,要好好记住爷爷的名字。”陈冕世怜惜地抱住小尹倦之瘦骨嶙峋的身体,摸他的脑袋,柔声,“这样别人就知道你是我的小孙子,不会丢了。”
小尹倦之点头。
流浪一个月,如今又相处一段时间,没人来找小尹倦之,陈冕世眼含悲悯,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小孙子曾经历过什么,未言中全是心疼。
又过了一段时间,陈冕世试探地问小尹倦之叫什么名字。小尹倦之不安地玩手指,不摇头不点头回应,自然也不会开口。
陈冕世没有逼问,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理。他笑着把小尹倦之拖起来抱到腿上,说:“以前是过去式,我们就不要了吧,爷爷给你取新名字好不好。”
小尹倦之悄悄抬起眼睛,里面的神采似有希冀。
陈冕世没想太久,用跟孩子聊天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道:“人的一生很短的,爷爷可不是贪心的人。只要你今生顺遂,能好好地在人世间停留一遭就好了。”
“就叫你......陈泊生吧。”陈冕世捏陈泊生的脸颊,对未来抱满希望,说道,“小泊生啊,你要好好长大。”
陈泊生深深地依靠在陈冕世怀里,细细的胳膊搂住爷爷的脖子,发出了声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