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头顶浅浅掠过,而后落到了苏文身上。

“太子?说,太子如何了?”

帝王手中的长剑在地面拖行,脚下不紧不慢,缓缓至于上首,落座。

然而无人知晓在那宽大的袍袖掩映之下,帝王身体的每一寸皮肉都在紧绷,都仿佛是在刀剑上起舞的姿态。

“伏惟陛下圣安。”

仿佛是看到了亲人,又仿佛是终于确定了安全的苏文唯唯诺诺,对着帝王俯首。而后涕泗横流匍匐在地,就只差抱着皇帝陛下的大腿哭泣。

做为能够于一干宫人当中脱颖而出,并且深受帝王宠信的黄门。苏文自然同样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以及揣摩上意的能力的。

当然,更重要的是舍得下面,转得动嘴皮子。

能够将一件本是十分平常的事情说出花来。

可谓是说话十分好听,极擅长于媚上。

这自是一项本事,一项使他能够在宫廷当中生活得很好的本事。

可是当苏文想要用这样的本事去进谗言、去构陷某一个人时,所带来的后果,同样非是一般人所能承受。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人老成精且聪明了一世的帝王便会被其所左右,被其言语所裹挟,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样想着的帝王显然是忽视了,纵使自己的心思再如何渊深且不可捉摸。可是那诸多种种话语及行为,却早已经表明了对太子、对储君的不满。

“区区江充而已,死便死了,定是其言行无状,仗着朕的宠信便作威作福,以致于冲撞了太子,使其害怕,方才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帝王开口,以手抚过那出鞘的、被握在手中长剑,打断苏文的话语。

直叫苏文一口气梗在喉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心头泛起一阵凉意。

几乎叫人怀疑,帝王此前的这些日子里,对储君的诸多种种打压与猜疑,不过是一场梦境。

所以江充也好,他苏文也罢,根本便无法动摇太子在皇帝陛下心中的地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白费了功夫吗?

那么他们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又有何意义呢?

想要借此扳倒太子,并且因太子刘据矫诏诛杀江充的动作,而切切实实慌了神,意识到事情大条的苏文有些不知所措。

不知当做出何等样的反应。

好在帝王接下来的话语,却是如同燎原的烈焰一般将苏文心头尚且残余的点点火星点燃,使其生出野望。

知晓年老且被病痛折磨的帝王,心中对太子的猜忌与猜疑,从来就没有远去。

即使刘彻自身或许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又或者说意识到了却不愿意承认,只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不会有半点的偏移。

“朕的太子朕又怎能不了解?对于江充之辈,从来都是看不上的。”

高高在上的帝王仿佛是在笑,仿佛是在为太子找补和开脱,寻找着理由。但一个太子,一个同君父政见不同理念不一的太子,又如何能够不引起君父的不安与忌惮呢?

皇帝陛下对太子的猜疑,从来都做不得假。

更没有那过多的掩饰。

结合此前的种种,由不得那些首鼠两端、心怀鬼蜮者不去怀疑与解读,这帝王是否在阴阳怪气,又是否在表示与发泄着对太子殿下的不满。

毕竟皇帝陛下您手中的长剑,可是尚不曾归入到剑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