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吕后熬死了刘邦,成为这帝国最尊贵的女人与某种堪称实权意义上的主宰,可是那属于家族的、吕后故去之后的未来,却似乎已经可以被看到。

母子间剪不断理还乱,无以被割舍的亲情与思维和想法的争端,同样在消耗着吕后的清醒与耐性。

使得这被生活所磋磨了的面孔一点点的变得癫狂,变得疯狂且不理智。

“我替你的父亲奉养父母,教养你等长大,以一人之力撑起这个家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我跟你父颠肺流离,你与你阿姊被你父亲手推下马车,我流落至项王军中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戚姬鼓动你父,欲要改立赵王如意将你废掉之时,你不觉得我恶毒。”

“怎么现在我儿登基成为皇帝,我不过是处置了一个小小的戚姬,我儿竟觉得我恶毒?”

“莫不是忘了,戚姬对你我母子二人的迫害?还是我儿当真是如此天真的以为,今日胜利的若是戚姬与赵王如意母子二人,你我便有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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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自来强势的母亲似是在话语与道理一点点扳碎了在同眼前的亲子去讲,只是那叫老皇帝附身却又似乎全然无法控制言行、行为及动作的惠帝刘盈虽是目光在躲闪,却又好似是有几分不以为然的。

“我与如意同父异母,乃是至亲的兄弟,何至于此?”

老皇帝听到了身体的主人惠帝开口,说出如此的言语。

只是很显然,这并不是终结。

因为于吕后的目光之下,在这本应当再是亲近与血脉相连不过的“母亲”的目光之中,惠帝摇头。仿佛是极失望,又似乎是极具报复意味的轻笑,而后长施一礼,摆手道:

“以后内外诸事,还请您多加费心。”

“修齐治平,我虽是您的儿子,是刘氏的大宗,可连幼弟的性命及其生母尚且无法保全,又何谈治理天下,使百姓安居乐业?”

“您的思想与抱负并不止于此,儿臣惟愿,您能够长乐无极,福寿安康。”

“至于过后的事情,留待后人评说。只希望自此以后,您只当没生过我这儿子便是。”

一言一行,一字一句,竟似乎是要同给予其生命的生母划清界限。

吕后无言。

只是目光静静地看着惠帝,却又好似是要透过这皮囊,看到那内里的灵魂。

看到那内里的、属于老皇帝的灵魂。

“你同样是这么觉得的,对吗?”

吕后问,仿佛是在寻求着一个不一般的、不一样的答案。

老皇帝本能地皱眉,却又忽然间心神震颤。

只觉得毛骨悚然。

所有的外壳与伪装仿佛因此而被揭下。

于是吕后眼中所倒映出来的,却分明是老皇帝那已经不再年轻的面容与身形。

所有的禁锢与枷锁,于此一瞬间被褪去。

老皇帝似乎因此,而取得了那自由。

手中的剑握紧,这帝王对着吕后缓缓露出笑容。

任性且偏执的、刚愎自用不将这世间任何放在眼中的笑容。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千秋功过,后人臧否,与朕何干?”

这帝王似是在回答,又似是在提出新的疑问。

唯我独尊意气飞扬,仿佛是不曾将这世间的任何事物落到眼,落到耳。

于是吕后同样是笑,笑意冷淡漠然且寒凉,恍若是遇到了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