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说自己生病五六日,但前些日子所学的生字却一个都没忘,可见聪明过人。”
苏洵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不大相信的。
当年他出生不久,张易简就说他并非池中物,如今又说他两个儿子并非池中物,敢情这眉州的池中物都在他们苏家三房了?
但这等话,他可不会当着张易简说出来的。
很快,张易简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苏轼自入学后就一直在贫道耳畔说天庆观定下五岁孩子方可入学这规矩并不合理,有人启蒙早,天资过人,更说要将他的弟弟八郎一并接到天庆观入学。”
“如今看来,
() 苏轼这话所言非虚。”
“眉州上下不少人皆知苏家六郎聪明过人,但在贫道看来,八郎若好生栽培,其成就绝不在苏轼之下。”
“依贫道之言,不如早些将八郎也送到天庆观念书,免得浪费了这样一棵好苗子。”
“不过这也是贫道之建议,如何拿主意,还是要看你的意思……”
苏辙不免有些犹豫,直说苏辙年纪尚小,与家人商量一二。
这会苏辙已与苏轼手牵手出了书房,两个孩子正在书房门口玩耍。
方才张易简已说,苏轼天资过人且勤奋好学,所学功课已超寻常学子,既然他已回家,不如在家中玩上几日,等着八月再与学童们一起入学。
苏轼自是喜不自禁。
苏辙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道:“……六哥,你说张道长找我过去到底是做什么?”
苏轼深深呼吸着家中的空气,只觉得家里的空气都比天庆观更香甜些,更是漫不经心道:“应该是考考你吧。”
“八郎,你别看张道长明面上对谁都一样,可我觉得张道长可喜欢我啦,经常私下考问我的功课。”
“我也与他说了,你很聪明,虽说你年纪还小,但前去天庆观念书想必也是跟得上的……”
他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苏辙惊呆了。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等着张易简前脚刚走,后脚苏辙就撇下苏轼,急匆匆赶到了书房,一开口就道:“爹爹,张道长是不是要我去天庆观念书?”
这件事对他来说可是非同小可,一时间他连藏拙都忘了。
苏辙原是对张易简方才的话将信将疑,更想着是不是张易简对谁都是这样说的,一到别人家里将人家老子儿子狠狠夸上一通。
可如今他听闻苏辙这话却是微微一愣,道:“八郎,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辙急匆匆道:“我猜到的。”
“爹爹,您就说是不是吧?”
苏洵颔首道:“你猜的没错。”
“不过我并没有答应张道长,一来你年纪尚小,二来我并未问过你的意见,也并未问过你娘与你翁翁的意见。”
苏辙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了下来,他就怕因昨日一事苏洵感到不好意思,一口就答应下来。
他忙道:“爹爹,我不想去天庆观念书!”
“我还小,才不到四岁了!”
“太小的孩子送去天庆观,连穿衣服,洗澡都不会,哪里能念书?”
苏洵含笑道:“好,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一口拒绝,也并没有一口答应,毕竟天庆观乃眉州最有名的书院,想当初他将苏轼送去天庆观念书之前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要知道天庆观可不是什么孩子都收。
难得有这般机会,他就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他更怕这次拒绝了张易简,等着两三年后再想将苏辙送进去读书没那么容易。
到了用晚饭的时,苏洵就与程氏说起了这件事。
与苏洵不一样的是,程氏虽对三个孩子要求严苛,但她看自己还是却是怎么看怎么好,一听这话当即就是面上一喜,连声道:“……难得张道长这样看重八郎,咱们自不能错失这个机会。”
“如今虽有我给八郎启蒙,但我不过比寻常女子多认识几个字而已,哪里比得上天庆观的夫子们博学多才?”
“况且他们兄弟两人一向感情极好,能够一同念书也是好事,若不然等着三年后八郎进了天庆观念书,六郎已经不在那儿了,兄弟两人如何互相照应?”
她见苏洵面上有迟疑之色,也知道丈夫心里在想些什么,便劝道:“方才你说八郎年纪太小一事,可你想想,八郎虽尚不到四岁,可平素吃饭,洗澡,起床,穿衣……哪件事需要任乳娘操心?就连任乳娘都时常在我跟前说,八郎怕是比许多六七岁的孩子都要懂事。”
“至于八郎不愿意去天庆观念书一事,寻常孩子,哪个愿意离开双亲,离开家中兄弟姐妹去念书的?可他们早晚都是要走这一遭的!”
苏洵仔细一想,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夫妻两个连晚饭都没有用完,又匆匆去了正院。
苏老太爷向来疼惜苏辙,听说这话自是连连反对,可程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惹得苏老太爷无奈摇摇头:“……罢了,我虽是八郎的祖父,可一辈管一辈,八郎的事我也不好多插手。”
“只要这件事八郎同意,我就无话可说。”
程氏:……
她只觉得老爷子太鸡贼了些,毕竟苏辙不爱学习乃人尽皆知,若要苏辙同意去天庆观念书,只怕明日太阳要从西边出来!
接下来一两日里,苏辙心里可谓是七上八下的。
甚至到了夜里,他做梦都梦见自己被程氏送去天庆观念书一事。
梦里的他坐在一群比他高半个头的学童中,夫子教了他一遍又一遍,可他就是不会。
那些学童都在笑话他,指着他的脑门道:“看,这里来了个大笨蛋!”
“就这等天资,毛都没长齐了,就学人家来天庆观念书!”
“哈哈哈哈,真是笑死个人……”
苏辙有好几次都是被这等噩梦吓醒的。
他乃是咸鱼心性,想着读书一事是能拖就拖,能舒服几年就舒服几年。
这日早上起来,他正准备用早饭时,却没看到苏轼,不由好奇道:“乳娘,六哥了?”
任乳娘笑道:“六少爷去给夫人请安了。”
苏辙:???
他觉得不对劲。
很不对劲。
他是了解苏轼的,虽说苏轼心里很是敬爱程氏,但一贯对程氏是又爱又怕,毕竟程氏对要求严格,若真挨不住要去程氏跟前,也会拉着他一块儿的。
所以等着苏轼回来后,他忍不住对苏轼是左看右看,更是道:“六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苏轼本就心虚(),如今低头啃着仓馒头§()§『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睛:“没有的事儿。”
“我,我还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
苏辙却不信:“那你为何不敢看我的眼睛?”
“还有,好端端的你为何撇开我独自给娘请安?”
“你若说没事瞒着我,那你就发誓,若是你撒谎,以后就再也吃不到糖霜玉蜂儿了……”
这对苏轼来说,可是天大的事!
他们兄弟两人是四目相对。
最后还是苏轼败下阵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好吧,我与你说就是了。”
说着,他更是道:“不过咱们先说好,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娘,也不能讹诈我的压岁钱。”
“我的压岁钱都已经被你敲诈完了,在没有啦!”
苏辙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说着,他更是像模像样发起誓来,说自己若食言,以后再也吃不到糖霜玉蜂儿。
笑话!
他本来就不爱吃糖!
苏轼这才凑近苏轼耳畔,压低声音道:“娘说,若是我能说服你去天庆观念书,就给我买三包糖霜玉蜂儿吃。”
“以后每个月还给我带两罐子羊肉酱去书院。”
苏辙:???
不过他仔细一想,也能明白程氏为何会这般做。
和后世许多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程氏知晓唯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唯有读书才能改变苏家现状,即便苏老太爷觉得他当个种田翁没什么不好,可他总要长大,总要养活一家老小,难不成以后还带着一家老小在地里刨食吗?
这一点,苏辙与程氏想的一样。
唯有读书。
才能出人头地。
才能身居高位。
才能……以后不眼睁睁见着苏轼四处流放,甚至性命不保。
苏辙看着苏轼的眼睛,正色道:“六哥,那你答应啦?”
“自然是没有的。”苏轼脸色一变,一副“你这样想我,我实在太伤心”的神情:“若是我答应了娘,娘怎会大清早找我过去?”
说着,他更是伸四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心痛道:“方才娘可是说了,若是我能说服你去天庆观念书,就给我买四包糖霜玉蜂儿了!”
“四包咧!”
“我长这么大,娘还没给我买过这么多糖霜玉蜂儿!”
看到他这小表情,苏辙忍不住笑出声来:“六哥,你是还没答应吗?”
苏轼点点头,正色道:“这是自热。”
“从前爹爹教过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不要勉强别人。”
“我不想去天庆观念书,你也是不想去的,那我为什么又要勉强你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我很想与你在一块,你是不知道,天庆观今年入学的还是程家二表兄,他老是喜欢欺负我……”
“可是八郎,我
() 不会勉强你的。”
“你放心,就算娘给我五包,不,十包糖霜玉蜂儿,我都不会答应。”
一大早苏辙心里就是暖烘烘的,他不由问起程家二表兄的事情来。
这人名叫程之元,乃是程浚次子,今年与苏轼同岁。
因程浚与程大舅母都不喜欢苏家人的缘故,小小年纪的他也不喜苏轼,按理说在书院念书,你不喜欢旁人自个儿念书就是了,可程之元却仗着家中富庶,以银钱或食物拉帮结派,撺掇别的学童孤立苏轼。
苏辙听的是眉头直皱。
这不是妥妥的学院霸凌吗?
苏轼是大吐苦水,最后更是道:“……这个程之元实在是太坏了,不过八郎,这件事你别告诉爹爹与娘,我怕他们知道了担心。”
“这件事我连八姐姐都没告诉,就与你一个人说过。”
苏辙点点头,正色道:“六哥你放心,我谁都不会说的。”
眼瞅着七月一日日过完,程氏是愈发着急,先前她与苏辙说过好几次,不管她怎么说,苏辙只有一个意思——我才不到四岁,没有到前去书院念书的年纪。
程氏知晓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个感情好,便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苏轼身上。
每次用饭或请安时,苏辙看到程氏看向苏轼一副欲言又止,苏轼却压根不与程氏对视,正义凛然的样子都觉得好笑。
到了七月最后一天,就在程氏已彻底放弃这件事时,苏辙却来了主屋一趟。
他一开口就道:“娘,明日我想跟着六哥一起去天庆观念书。”
程氏面上一喜,忙道:“六郎,你,你怎么突然就松口了?”
苏辙正色道:“娘,与六哥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去天庆观念书的。”
说着,他更是添了一句:“所以您也不能给六哥买糖霜玉蜂儿吃,他可未曾劝过我。”
程氏喜不自禁,连连答应。
她当今就与任乳娘一起给苏辙收拾起东西来。
因苏辙明日要前去天庆观念书,自然要拜别长辈。
他率先去了正院一趟。
夕阳西下,苏老太爷仍在给他那片宝贝菜园子浇水,一看到苏辙来了,是愈发高兴:“八郎,你看,这胡瓜长得多好,过几日就能吃了。”
“到时候将胡瓜送到厨房去做成酱瓜吃,味道肯定好!”
他压根就没想过苏辙会答应去天庆观念书一事。
他的孙子,他还能不知道?
这小子不爱读书的毛病,简直与苏洵小时候一模一样。
一想到这儿,他不免有点沾沾自喜,觉得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简直是聪明过人。
谁知苏辙一开口,就脆生生道:“翁翁,我怕是吃不上腌酱瓜了。”
“我明日就要与六哥一起去天庆观念书啦!”
苏老太爷神色一变,下意识道:“八郎,可是你娘逼你的?”
“你与我说实话,我替你做主!”
苏辙却是摇头,正色道:“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这话,苏老太爷可不相信。
可不管他再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作罢。
苏辙又去了长房与王氏,苏五娘辞行,即便王氏平素时常督促苏位,苏修上进,可仍觉得苏辙这般年纪前去书院念书太早了些,试探道:“八郎,你若是不愿去天庆观念书,就与我说实话。”
“我去劝劝你娘,兴许能有些用。”
苏辙笑道:“大伯母,多谢您啦,是我自己愿意去的。”
可不管他怎么与众人解释,却无一人相信。
哦,不对,话也不能这样说。
苏轼却是相信的。
苏家上下就数他最高兴,再也没像上次一样闹着不肯上学。
甚至翌日一早,还未等苏辙起床,苏轼就前来敲门道:“八郎,快起床!”
“太阳都晒屁股了!”
“我们要去念书啦!”
苏辙下意识朝窗外扫了眼,眼瞅着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估摸着去了天庆观每日要早早起床念书,今日大概是他最后一个懒觉了。
可苏轼敲门后见屋内没动静,便径直闯了进来,一把掀起他的被子,嚷嚷起来:“八郎,快起来!”
“你再不起来,我就要咯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