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微愣,目光茫然地望着她白净的皮肤,眸中一点一点浮现出凄然:“我不会走。”
没人敢留步。
也没人敢劝慰。
这是这里默认的潜规则,无论男女一旦生理反应上来都是直接找别人解决。反正都是在泥泞里挣扎的人,谁也翻不了身,谁也不比谁高贵,也不在乎是烂了皮还是烂了根。
不是没有人反抗过,可惜反抗不过;也不是没有人告密过,可惜管事从来不理,将他说的“用人不看男女老少”贯彻到底;同样不是没人想过要报官,可惜天高皇帝远,远近唯一的县令老爷就是这里的管事最偏颇的后盾,因为每一年矿场交的供奉都是最多的。
当然也可以逃,还是那句话,逃了就活不了,因为穷。
身体再高贵,比得过命吗?
若是比得过,那就是日子过得还不够苦,处境同死亡的距离还不够近,承担的压力还不够重。否则凭什么不折腰。
未时一刻,管事得了消息,听说自己管的地儿有个女人拿着铁锹砸死了五个劳动力。
彼时巫尔刚解开那头散乱的头发,身后的破风声直逼耳畔。她下腰翻身躲开,抬眸望着赶来的管事。
管事握着鞭子,眼里像淬了毒:“谁许你动手弄死人的?”
巫尔弯眸笑了声:“他们又不是人,我弄死了又如何?”
“我不管他们怎么样,他们的命都是我的,你一个穷鬼有什么资格敢动?”带着倒刺的鞭子擦着她的肩膀飞过,管事眼里怒火中烧,“他们死了你能替吗?他们挖的矿你能顶吗?他们本该替我赚的那些钱把你卖了你都赔不起!”
巫尔躲开鞭子,直接跑向管事。可没来得及靠近,更多的人却先一步上前围住了她。
为何这样的压榨一直没有被掀翻?
管事站在一众雇佣的打手中央:“谁要是能抓住她,直接赏赐千两银票!”
十数个身强力壮的打手身子崩得更紧了,下意识朝中央的女孩倾身。
管事冷笑道:“包括所有在场的人!谁抓到她,一样拿赏赐!”
周围原本低眉顺眼的男女老少下意识抬起头,同为矿场里的卖身人,此刻各种各样的目光聚拢在同一处,仿佛看的不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而是一张放大的银票。
巫尔眼里的笑一点一点淡下去。
“都给我上!拿下她!”
当真不怪没人逃出去,不仅仅因为穷,还因为弱小,更因为这里的人都太好操控,一句话就能直接将他们拨到对立面。
你打得过一个人两个人人三四五六个人,可你要如何在千人万人中挣扎而出。
巫尔被扔进地窖里时意识是清醒的。
她用右手抹了把肩膀上的血,指尖捻着猩红温热的液体,将整只手染红,眉眼稍稍一动,抬眸看向来人,笑了:“哥哥。”
地窖里光线很暗,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影子。
师瑜听着她的声音:“你能看得清?”
“看不清。”巫尔将手上的血在衣摆上擦掉,望着他的身影,“但只有你会过来。”
师瑜点开手环:“手。”
巫尔摊开手,下一瞬掌心便落了个瓷瓶。她愣了下:“我不是说了送给你么?”
“算还你的。”
“借我的花献到我面前,好敷衍啊。”
师瑜没应声:“等晚上再离开。”
巫尔一顿:“离开去哪?”
“崇连山。”
那是他们被脸皮鬼的白雾包围前所在的地方。
她侧过脸:“这地方和那个脸皮鬼之间有什么关系?”
按照之前游戏里的经验,人死化鬼,她白天打听过关于那个脸皮鬼的事。倘若脸皮鬼生前真的殒命在此,按理来说长成那般模样应当很有记忆点,可是这周围的人却没一个声称见过那样的人。
师瑜:“它的脸上男女老少都有,未必特指某一个人。”
巫尔拔开瓶塞,因为光线暗,半瞎的情况下只能借着经验丈量双手距离,将药粉倒进掌心,静了几秒,方才顺着他的意思道:“所以那只鬼是很多人怨魂的集合?”
“单个鬼魂的力量上限也不大可能制造出这样一个幻境。”师瑜道,“假设最初它对玩家下手出发点就不是为了让玩家去死,而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进来亲身经历一遍它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呢?”
巫尔:“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玩家被系统分配的身份究竟特殊在哪里才被脸皮鬼盯上?
她问道:“它想让我们经历什么?”
师瑜靠墙站着,望向远处门缝里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光:“那些死在帝王不健全统治下的冤魂,对作为统治方的官员们复仇,让他们感同身受底层生活,听起来合理吗?”
巫尔一怔。
“矿场虽然无人有资格私有,可资本整体单向往上传递,他们开采售卖最终都得流进皇宫里,被打上大成国,被打上皇帝的标签。他们的饥寒交迫成就了上位者锦衣玉食,可上位者骄奢淫逸却加剧了他们的生活困苦。”
“御史大夫,太尉,长公主,贵妃,大理寺卿,这些不是压榨者,就是压榨受益者。要认真算起来,没人逃得过人命官司,身上直接间接背的人命未必就比死在那个手上的人要少。”
师瑜道:“成帝已经死了,但玩家还活着。”
巫尔一点点拭去瓷瓶上被她蹭上的血迹:“为什么你都不生气被那只脸皮鬼当成压榨他们的人渣弄到这个地方来?”
脸皮鬼的恨于仅仅在这个世界待了不到三天的玩家而言完全是飞来横祸。
师瑜听着这么个问题:“他们会恨是理所当然,为什么要生气?”
巫尔一眨不眨地望着栅栏门外的身影:“哥哥,你真是个好人。”
“……”
师瑜:“我要是好人,就不会在你被打的时候袖手旁观。”
巫尔笑得眼眸都弯了起来:“可如果你不是袖手旁观,那个管事只会抽我抽得更狠更要命啊。”
※
曲连年耳边戴着收音设备,听着窃听器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
半晌谈话结束,师瑜从地下回到地面上。
两人碰面,曲连年已经收起耳边的东西,抬头抹了把汗,满脸纯善地打了个招呼:“大佬。”
师瑜朝他点了下头,继续往前,同他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