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瑜知道这件事已经是当天太阳落山的以后。
他回家后洗了澡, 直接将自己团进被窝里,一觉睡到夜里,醒来后对着落地窗外星子和霓虹上下对半铺洒的景象发了几分钟的呆,这才把自己从床上捞起来。
离上班打卡时间还早, 师瑜穿着睡衣去了厨房, 拉开冰箱, 把里面最后一盒牛奶取出来, 吸管戳开铝箔纸。
奶味很足, 但不甜,凉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入胃里。
他闭了下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到底没再点外卖, 一口一口把牛奶喝完,空盒子扔进垃圾袋, 接着去换衣服。
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师瑜披着外套,反锁上门,从二十三楼下到一楼。
临近交接时间, 负责下午四点到零点这个时间段的人已经开始畅聊等会儿下班了要吃什么。
听到有人推门,值班的钟守手忙脚乱地按下电视剧暂停键,回头看清来人,手一顿。
师瑜在空位上坐下。
钟守将手机倒在桌面上, 慌乱的表情收敛了, 扒着转移靠背:“你知道老张出事了吗?”
师瑜这次没带纸笔, 只拿了本不记得是哪次打折买的C程序设计教程, 闻言点了下头表示知道, 接着翻开书。
钟守侧过身子:“那早上大家组团去探望的时候, 你怎么没去?”
师瑜听着:“我为什么要去?”
钟守似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回答,愣了好几秒,方才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为什么?”
“今早下班的人几乎全都去了,只有几个也都是有别的事抽不出身,就你搞特殊化?”
“人家在医院里出这么大的事差点下了病危通知单,你好歹跟他认识那么久连去探望一下都嫌麻烦?是不是一回去就直接睡大觉了?是不是还觉得去看他一个老男人脏了你的眼?”
“张叔他平时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你刚来那会儿没人愿意跟你一组的时候谁主动提出带你的?你出车祸以后请假那么长时间谁帮你代班的?你每次在值班室睡着谁帮你打掩护还跟进去的人说小声点别吵到你的?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
另一位跟钟守值班的原本坐在监控前嗑瓜子,闻言皱了眉:“小钟。”
师瑜安静地等他说完,声音不带情绪:“我本来就没有要去探望的义务。”
钟守笑出了声:“哈,你厉害,张叔那么喜欢你对你那么好现在出事了不想去还能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是不是未来哪天你妈死在你面前也能不掉一滴眼泪?你这么牛逼当初那辆车怎么没把你撞死得了?”
“小钟!”
“叮铃铃——”
调好的闹钟刚好响起,嗑瓜子的扔了瓜子壳,将人从椅子上拉起来,推搡着出了值班室:“行了行了,都下班了,赶紧去打卡,还能赶上夜宵。”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那位嗑瓜子的又折返回来,神情有点尴尬:“刚刚他说的你也别在放心上,那臭小子就一直嘴贱。”
师瑜摇摇头。
嗑瓜子的又念叨了几句“钟守就是脑子一根筋而且年轻气盛你不要跟他计较”之类的话,这才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师瑜接替他们坐在电脑前,看了会儿监控,接着掏出手机,翻出开着免打扰右上角却依然带小红点的群聊。
老张是个老好人,门卫的活儿干了近二十年,年轻时跟妻子离婚后也没再娶也没有孩子,待周围人一直和善又好说话,对年轻人和小孩就更是照顾,甚至宽容到了疼宠的地步。
而这个被他划进偏爱范围里的人,师瑜算一个,钟守也算一个。
准确来说,最开始被老张照顾着的是钟守,直到师瑜半年前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加入这一行,却又在所有人都因为他身上那些流言蜚语下意识抗拒疏远他时,毫不犹豫地朝领班提出的换组的请求,自己跟师瑜成了同一组。
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老张儿子要还在身边现在也差不多他那么大,爱屋及乌。
师瑜点开群聊,往上翻。
“舒哥,你们去过医院了吗?老张他到底怎么回事?医生怎么说?”
“脑动脉假性海绵状窦血综合征。”
“……舒哥,你体谅一下咱们一群高中肄业的文盲。”
“简单来说就是脑血管病,发病才晕过去的。”
“可以前一点都没看出来老张有什么事啊?怎么突然就得病了?”
“医生说大脑方面的疾病成因都很复杂,原因很多,暂时也不清楚。老张现在也没醒,我们都没见到他的面就被赶出来了,说是现在不方便那么多人探望。不过他媳妇儿已经过去照顾他了,总而言之等他好起来再说。”
“哦……”
除此以外,倒还有另一件事也被众人频繁提起:继昨晚门卫老张莫名其妙昏倒在澜湾小区外的草丛里后,今天又有一个居民在小区外不远处的生鲜店突然接倒地不起,被当时恰好在现场的人看到传出来了。
因为出事的是老人,而那个年纪即便没有这个年龄段的人那些惯常的大小毛病,身子骨也比不上年轻人,突然出点问题实在再正常不过。因此老人在生鲜店的事被提起也只是众人每日的例行八卦,谁都没放在心上。
倒是有张照片在下滑时倏地划过眼前。
师瑜指尖停在屏幕上,点开,放大。
照片背景就在八卦中那位老太太所在的生鲜店,旁边缩着个才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低着头只见到背影,脑后两侧的麻花辫收束在一起,绑着粉色皮筋。
师瑜看着那张照片,两三秒后,缓缓垂下眼睫。
因为老张住院没能过来,这一晚上值班室便只有师瑜一个人。
他偶尔看监控和按闸栏按钮,剩下的时间则用来翻那本程序设计,全程毫无波澜地等到了天色熹微时,收好东西,跟来换班的门卫点了下头算打招呼,接着出了值班室。
外面已经是大白天。
胖老板正抓着漏网将宽面条捞出锅,抬头看见经过的人,赶紧喊了句:“小哥!要不要进来吃个早餐?”
师瑜像是没听到,刚刚经过店铺门口,却被人伸手拦住了。
胖老板瞧见他的脸,愣了下:“刚刚下班?要不要来碗面?正好你那晚给多了钱,我请你吃。”
对方没反应,他也不再问,直接将人拉进来,摁在一张空位上。
师瑜在椅子上坐了半分钟,意识缓慢清醒,才觉出身体不正常的发寒。
从昨天到现在一天一夜,他只喝了一盒牛奶。本来是记着那已经是最后一盒想去小区外的购物广场买新的,结果刚走出澜湾没多远,五脏六腑便一齐抗议起来,再后面的事就不太记得清了。
现在看来,估计是他神智昏沉的时候刚好碰上店铺老板。
“面来了。”
胖老板将瓷碗放到桌上:“来,尝尝我们家的手艺。”
师瑜怔了两秒,方才抬手接过筷子。
腾腾的白气氤氲了他的眉眼,食物的温度熨入肺腑。他缓缓咽下,轻声道:“谢谢。”
胖老板“嗨”了一声:“这有什么,看你脸色差的,别是一晚上什么都没吃吧?”
师瑜没出声,安安静静地吃面。
胖老板对他到底还是有怵,见他不想聊天也不强行找话题,恰好这时老板娘过来接手白天看店的活,直接解了围裙。
师瑜咽下最后一口,放下碗,离开店里,去了澜湾小区对面的购物广场。
牛奶箱子太重,师瑜叫了送货□□。
前脚才到到家,后脚还没收进门框,下一秒,周围的拐角,安全通道的楼梯口,以及巨大的盆栽装饰物后竟是窜出七八个人。
其中一人上前将他向后猛地一拉,脚抵住大门。
师瑜后背撞到墙上,抬眸看着动手的人,又看看周围其他人。
接着,为首的那位从口袋里掏出证件:“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景深,我们现在怀疑你和一起恶性案件有关,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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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师瑜第二次坐到了审讯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