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行以凡人身吸收神格,对方的死已成定局,可他担心自己会因此殒命。
对方不会放过他的。
他们体内的神格本出同源,无论藏匿到哪里他都会被对方找出来。
他就只需要等。
只要等到师瑜生机彻底消散的那刻……
只要对方死了………
他就是唯一的主神。
扶央摘了面具,抓住空中一颗光球,直接嚼碎咽了下去。
※
师瑜走进主神殿。
秦戒第二次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只以为是扶央出来了,下意识回过头去看,来人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他眼帘。
他没见过当年主神的真容,可他却在系统里见过师瑜的脸。
秦戒的手蓦然一抖,灵石掉在地上。
师瑜听到灵石咕噜噜滚动的声音,循声朝他看了一眼。
那目光竟然是平淡甚至陌生的。
秦戒一怔,可还不等他觉出什么滋味,对方继续往前,手搭上石室的把手。
师瑜没能推开石门,将手覆在门扉上,掌心的神力开始凝聚。
石块从中间碎裂,哗啦啦滚落。
师瑜沿着楼梯往下,看见里面的神祗恰好吞下最后一颗神力光球。
扶央背对着他,浑身都沐浴在汹涌的神力中,直到重新戴好假面方才转过头,仰视着停在台阶上的人,掌中凝聚成长剑,直指他的命门:“你当年就败给了我,再来一次结果也一样。”
师瑜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眼前忽地掀起风来。
长剑的锋刃抵在他的颈上,溢散的神力顺着剑锋的方向,轻易割破了人类熨烫的皮肤。
师瑜停下脚步。
他没再往前,可颈上细细的血线却还在扩大,殷红血珠滴滴淌落,迅速洇湿衣襟。
“你杀不了我。”
扶央嗤笑:“这和你就要死了冲突吗?”
两人现在的力量强度基本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要一方有意识抵挡,另一方就不可能真正成功取对方性命。
扶央握着剑又逼近了寸许:“神界我自会管好,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死得干净点。”
师瑜说:“天道说过主神不可妄自奴役世人,你现在已经犯戒了。”
扶央一点点收紧手,面具下的眼如淬寒冰:“持论公允,守正不阿。”
他嗤笑:“天道自己都做不到自己说的,偏心偏得没边,明明当初那群村民里呼声最高的是我,候选人里推举认可最多的也是我,它却还是瞎了眼一样,力排众议让你坐上了主神的位置。这个位置明明从一开始就该是我的!你也真是有脸抢了我的位置还在我面前装成救世主的样子,我现在也不过是拿回本就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它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所以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身份去做主神?”师瑜的嗓音甚至还算得上平静,“你自己的脸很见不得人吗?”
扶央手中的剑光骤然下压,这一次却被一股力道挡下了。
师瑜单手抓着他神力凝聚成的光剑:“因为你担心神位更迭引起不必要的动荡?因为你害怕自己就这么突兀地上位会引来其他神祗质疑?因为你没有信心能用自己的身份在神民们心里赢得比之我更甚的声望信仰,所以干脆冒名顶替?”
暗室中的气流忽地激荡起来,神力直接冲碎了头顶旋转的石阶,砸落的石块在身后轰鸣堆积。
“又或者是因为那是我?”师瑜推开颈边剑光,乌发被狂风扬起,“因为假扮成我去欺瞒别人会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扶央一言不发,周身的神力却在奔涌,昭示着其主一团乱麻似的心绪。
“就算现在这里只剩我,你也不肯摘下面具吗?”
话音落下的那刻,一股罡风骤然掀开对方覆在眼前的银色假面,缚绳倏地断裂。
扶央猝不及防,脸上的面具脱落,几乎是下意识地偏头,手中的剑光陡然扩散,猛地朝他劈砍而去!
师瑜眼前光芒溅射,身体骨血撕裂的声音清楚地响在耳畔,他的后背撞上坍塌堆积的石块,暖色的风灯也没能熨烫他惨淡的唇色。
他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人类羸弱的身体如何承受得起神格那般庞大的力量,初入体时还有余力时时刻刻修复着被灼烫出的伤痕,可时间一长却再赶不上神力在他骨血里肆虐破坏的速度。
狂暴的力量绞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对方挥落的剑光实实在在落在身上,他只来得及护住心肺,贯穿时喷涌出的鲜血溅入地面。
扶央倒也没想到对方的身体已经破败至此,他本就不是什么易动气的性格,原本的暴怒已经在这一番后迅速收敛下来,上前时掌心便有神光再度凝聚:“这就是你对付我的法子?一条命就换来神力灌体不到半个时辰?”
师瑜睫毛轻微地颤抖,单手按在腰腹上,指缝里却有殷红的血止不住地渗出来,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温度不可遏制地流失。
“愚不可及。”扶央的声音响在石室里,“我本来已经不打算对你做什么了,可你既然非要送上来,我也不介意提前帮你解脱。”
哪怕知晓师瑜已经注定要死,可若真的能亲手杀了对方,多少次他都来者不拒。
他早便想这么做了。
扶央手中的神光冲天,以摧枯拉朽之姿,顷刻朝师瑜斩下!
石室被斩至坍塌,风灯被掀得翻转砸落,四下瞬间黑暗。
他掌心又一道神光凝聚,再想挥出时,一只手却在这时探出来,准确扣住了他的腕骨。
扶央掌心的神光骤然溃散,他面色微变,反手朝对方轰出一击。
黑暗中只听见“噗嗤”一声料峭入体,师瑜根本没有躲,生生捱下了对方这道攻击,靠近时木簪被磅礴的神力裹挟着,轰然射向对方的面门。
神力激烈碰撞,在空气中荡起的涟漪击碎了灰暗石壁,脚下的地面凹陷,两人摔落在深坑里,身体撞上坚硬的大地。
石块上溅出血线,喷涌成团,一点点渍红了两人的袖口。
扶央两只掌心都被直射而来的木簪穿透成窟窿,瞳孔几乎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你疯了!你怎么敢……怎么敢自燃神格?!”
主事神的神格而普通神民的神格是两种东西,后者只是他们吸收空气中神力凝聚出来的能量体,而前者却是先天灵物。它们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思想,哪怕常年都栖息在旁人体内,却从不因此和寄体命运等同。
就像主事神的神格前任主人死了,它们便自然而然坠入尘世,再寻找下一个宿主。
神祗死了,神格不会消亡。
而神格没了,神祗却一定会毙命。
所以当初扶央才会将整块血淋淋的神格从师瑜体内挖出来。
“你知不知道蓄意破坏神格要遭天谴?知不知道神格一旦燃烧完毕,你接下来连转世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师瑜桎梏着他的身体,以完完全全的自杀姿势将自己和对方禁锢在塌陷的废墟里,神格燃起的烈火腾地在他体内腾升起来,燎烧过心肺和筋骨,任对方嘶吼至喑哑,也始终没开口回应半分。
“你凭什么……当初明明我才是所有人最认可形象最好的那一个,凭什么天道要把主神给你?凭什么我还必须靠着你渡来的神力才能拿到主事神的位置,连活着都要日日仰你鼻息?凭什么现在我好不容易都成功了,你还要来破坏?”
扶央声音怀着熊熊的妒火,满心的不甘,眼中的怨和恨浓烈到叫人心惊胆战:“难道就你有资格当主神,我就不能吗?!”
“是。”师瑜终于出了声,“你既然已经触戒,便不该继续担任主神之职。”
扶央眼眶发红,几乎烫出血来:“我做了什么?我有什么错?!”
“派神祗下界,意毁尘世,为一己私欲,奴役生灵。”师瑜说,“天道不可为,你明知故犯,这个位置就不能是你的。”
扶央声音怨厉,字字句句如若泣血:“如果不能是我,那还能给谁?!”
“谁来都可以。”师瑜说,“唯独你不可以。”
唯独你不可以。
短短几个字犹如刀尖划烂胸腔,疮口被捅得鲜血淋漓,挤缩出咸涩至极的脓水来。
扶央身子忽然冷得发抖,睁大眼像是要拼了命从他脸上寻出些许不忍来,可看到的永远只有凉薄到极点的平静。
神火顷刻便笼罩了双方的身影,火光灼烫入体,在魂魄上寸寸燎烧,化作深黑的枯骨。他在灵魂寸寸碎裂的剧痛中没了反抗的力气,挣着濒死时盯着摇晃的虚影问出了声:“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就仅仅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吗?”
“无过之人,有过之神。”
不带任何主观评价。
神火不受万物阻碍,烧透了人的身体,烧化了神灵魂魄,烧穿了层层叠叠的石墙暗门,在主神殿上方冲天而起,犹如天降异象。
华美的宫殿霎时倾塌,掀起的风尘漫天飞舞,高大的石柱折倒向殿外的池水,从中央断裂交叠成十字形,犹如沐浴在大火中诞生的坟墓,在平地上巍峨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