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星回到了神界。
他到底占了个主事神的位置, 缺席那么久堆积的问题早已数不胜数。尤其是在师瑜开口以后,他便没了任何能留下来的理由。
四个月前主神殿坍塌在神界激起的动静不可谓不小,哪怕刚刚四五岁的小神也会在玩闹时拍着手唱道:“乌焰燃, 日月移,主神殿塌一十七,一十八, 影像即,一十九来告声明……”
小神们其实不太懂歌词的含义, 只是调子好听, 便喜欢跟着唱, 甚至会比赛谁学得最快念得最伶俐。
神殿的内里几乎封城, 只留下最外围一圈可以任由神民们走动。其中一个小神一边跑一边回头朝同伴喊着, 一时没看路,差点栽进云渡池里。
一双手扶了他一把。
小神第一次直面乌焰的威力, 被吓得脸色煞白, 半晌才抖着声音道谢。
玄星松开手:“怎么在这里玩?你家大人没告诉你不能靠近云渡池?”
对方声音太严肃, 小神缩了缩脖子,有点心虚:“说过的。”
“下次还跑不跑了?”
“……不跑了。”
追上来的同伴被他的目光一扫, 也低头:“一定不跑了。”
玄星转身走进神殿里。
身后的小神朝着他的背影喊:“神殿封城了, 进不去的。”
玄星没回头, 只摆摆手。
小神只看见栏在前方的神卫们瞧见来人,竟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直接放行了。
他抓着同伴的袖子:“你看到了吗?”
同伴茫然:“看到什么?”
“他们居然放他进去了!放他进去了放他进去了放他进去了……”
同伴有点无语:“所以?”
“他绝对不是普通的神!”那小神一脸看透了事实真相的表情, “你说,他会不会是之前离开的主神大人?!”
这是那天以后神殿对外给出的措辞, 主神因为重伤不可再劳心伤神, 暂时离开神殿调养身体, 至于什么时候回来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
同伴倒没他那么激动,摇摇头:“不可能的。”
小神不服气:“为什么?”
“因为主神大人不长这样啊。”
“?”
同伴状似不经意道:“我之前不小心打开母亲书房的影像,所以见到了主神大人的真容。”
同伴努力压着嘴角:“我认得出来,刚刚的那位绝对不是主神大人。”
同样语气都开始飘:“哦对,你肯定没见过,不然也不会误认。”
那小神咬咬唇,忍了忍,没忍住,转头就扑了上去:“你给我站住!”
同伴一边跑一边做鬼脸:“有本事来追我呀。”
风水轮流转,这回是他一下子没看路摔倒了,追上来的小神毫不留情坐在了他身上,揪着他的衣领:“主神大人长什么样?”
同伴趴在地上,托着脸蛋思索几秒,很含蓄地给了个形容词:“他很漂亮。”
“有多漂亮?”
“比星颜花还漂亮,比唱戏的绫致青衫还漂亮,最最最漂亮。”
※
主神殿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连重建也接近尾声,站在远处时隐隐能看出曾经尚为神界神地的模样。
元祭披着黑袍往外跑时,在风雨廊上看见了往台阶上走的神祗,脚步一顿。
玄星问了一句:“又去收魂?”
四个月于神祗而言其实算不上太久,元祭一时间却有点不敢认他:“择梦?”
“嗯。”
元祭转过身:“你之前在哪?”
玄星说:“你不是猜到了?”
元祭手指攥着黑袍:“你在尘世?”
“也见过大人了。”玄星温声道,“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下吗?”
※
疏影关上了绮霜楼的窗户,转头道:“现在可以说了?”
玄星说:“大人在尘世。”
疏影紧紧盯着他:“还有呢?”
“他现在很好,身边也有人照顾。”
“还有呢?”
“还要听什么?”玄星说,“知道他现在好不就行了?”
“之前的事。”
“别了吧。”玄星无奈地笑了笑,“我怕你听了会哭。”
空气安静了几秒。
“那行。”玄星说,“他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地躺了四个月,前些日子才醒,见过面后立刻就叫我回来了。”
至于那些尘世的专业术语,病危,手术,ICU,他一概没说,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玄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而问:“神界呢?”
这次出声的是元祭,用四个字回答了他的问题:“百废待兴。”
玄星失笑:“有那么惨吗?”
“包括姝念琢苏在内有十几个神都曾经参与过当年的事,被大伙围攻揍了一顿后扔进了地牢里,但是一直没来得及处理。余下的有五十几个要么神力被抽要么和神魂牵连的宝器被夺了,剩下没缺没残的只能身兼数职。”
玄星听得兴味盎然:“还有吗?”
元祭面无表情:“还有就是你回来了,就别想偷懒。”
“……”
“到时候我把厝火他们全拨给你管。”
玄星说:“你也太高看我了。”
神殿的主事神并不按照排名论高低,排在前面也未必就比后面的强大,毕竟每个神掌控的规则都不一样,着实没什么好比的。
而相应的,主事神们个个心比天高,除了面对主神的时候乖觉,其他时候都是谁也不服谁,要让别的主事神听自己的话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难。
元祭重新戴好斗篷:“那给你条捷径。”
“什么?”
“如果其他神问起你主神大人的事,你可以透露给他们知道你有主神大人的消息,但具体的先别告诉他们。”
玄星摆出愿闻其详的态度。
元祭形容了一下:“知道为什么在毛驴面前挂根胡萝卜它会跑得比平时更快吗?”
“……”
“现在还有比主神大人的消息更好的胡萝卜吗?”
“……”
“还有,”元祭临走前忽然又想起什么,“祀雨和摇风死了。”
玄星手中的杯子磕在了桌沿上。
“祀雨是自杀,拖上了摇风一起。算算时间,现在他们的神格应该也都在尘世寻到下家了。”元祭说,“虽然不知道这一次到底是命运决定还是人为决定,但为了以防万一,估计还得派个神去尘世找找他们。”
玄星看着他。
“大人身体抱恙,这种事咱们就别麻烦他了。”元祭还惦念着远处没收的魂,扔下这一句便提着弯镰走了出去。
玄星收回目光,弹了弹瓷杯边缘:“还难过呢?”
疏影不说话。
“我可是在尘世待了四个月,天天提心吊胆的,我都没叫屈。”玄星说,“况且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么?”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身份的?”
玄星愣了下:“确定的话,应该是大人也进到神域以后。”
疏影抬起眼:“开始怀疑呢?”
“二十四年前。”
疏影没说话。
“我还管着四方望楼的时候,看到了那里一块留影石记录的画面。”玄星说,“但浮邺从头到尾都没在影像里出现过,连声音都没留下一句,所以我也没法确定,只是怀疑。”
疏影目光发沉:“你就那么巧发现了留影石?”
“不算巧。”玄星笑了笑,“那本来就是我装上去的。”
瓷杯里的水忽然泛起涟漪。
“那个时候事情才刚刚发生,浮邺估计还没拿到大人的神格,天牢带着天道的谕旨,对神力高强的神祗有天然压制,神力越高压制效果越强,大约是整个神界是唯一能困住大人的地方了。”玄星说,“天牢的布局图纸上只显示了十六块留影石,他便拆了十六块,但不知道我提前算过一卦所以在那里安了第十七块。不过他太警惕,哪怕拆了留影石也还是在周围布了障目阵,留影石存在了半个月,因为阵法能量晃动记录到的画面还不到半分钟。”
“半个月后,留影石就被毁了,我估计是他终于拿到大人的第一份神格碎片力量暴涨所以才会发现,也是这时候他下令让我带着楚暮去四方望楼找一块留影石。”
玄星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瓷杯:“还差点让楚暮误伤一个小家伙。”
也是那时候起他才便被撤了四方望楼的职位,又被扔到系统里当起了杂货铺老板。
扶央没有怀疑他的直接证据,否则对他也不会只是架空权利和发配边疆。
玄星看了他一眼:“还有别的问题?”
“有。”
“什么?”
疏影嗓音干涩:“他对药物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专攻医疗术,所以只能看个大概,”玄星说,“应该是旧伤。”
绮霜楼外恰好飘过一团浮云,透过窗棂的光线一瞬黯淡下来,又很快被风吹开了。
“他的神魂有伤,嗜睡和体弱也是因为这个,我估计是当初神格被剥的时候落下的,毕竟神格本身是生长在神魂上的东西。”
所以神格没了,神祗才必死无疑。
玄星说:“药物会刺激旧伤,但是在昏迷状态下他不知道自己被用了药就不会产生排异反应。包括他身上的气运不完整,也是因为神魂残缺。”
疏影扣着桌子的手越来越白,心脏堵得生疼。
玄星看了眼对方的表情:“对了,方仪你们也关进地牢了?”
疏影终于出声:“在方仪殿。”
玄星扬了眉:“你们不会什么都没对他做吧?”
疏影低着头:“还需要他来拆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