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李贵中的讲述,李满囤当即决定:开年就在他庄子后山修惜字亭供奉文昌帝君,亭后再修间屋给儿子祭奠岳父师傅,存放纸钱。
不过这都是年后的事了。
眼下,李满囤皱眉:这祭祀的神台和纸钱还是没地方立,没地方存!
李贵中有主意:“爹,庄子里不是才加建了工房吗?就先用这个呗!”
李满囤依言思了一刻,方问:“贵中,既然你说以工房为庙,那你说说这庙的神位立什么?怎么立?”
“立——”
李贵中本想说就立文昌,但转念想起刚跟他岳父确立的师徒名分,随即哑然。
《礼记·学记》云:“大学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
虽说不知道官宦人家如何收门生弟子,但他进他堂兄李贵林私塾时曾先拜孔圣,以示尊师重道,然后给李贵林投拜师贴。待李贵林接了帖子后,他又跪下拜,奉上六礼束脩。
他既以他岳父为师,李贵中暗想:即便他岳父已故,但起码的几个头必是要磕的。如此就需要给他岳父立个灵位。
但这灵位是随便能立的吗?
感情绕半天,烧纸的事没解决,又添了给他岳父立牌位祭祀的事。
李贵中傻眼。
看到儿子被问住了,李满囤乘机教训道:“贵中,你也不小了,过年就十四了。我在你这个年岁……”
对于李满囤的老生常谈,李贵中耳朵原早磨出了茧,但今天李贵中不得不承认,他确是没思虑周全,当下唯有老实听训。
幸而李满囤也知道眼下正事要紧,没说几句,便上了结束词:“贵中,你以后做事得多想想,不说思而后行吧,但这想当然,只顾眼前,不留后手的脾性必是得改一改。”
李贵中闻言心舒一口气:可算完了!
喝口水润了嗓子,李满囤言归正传:“似你岳父藏书的事,幸而你今儿告诉的是我——贵中,你想过告诉旁人的后果吗?”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陈玉讨书事后,李满囤每尝回想都觉得后怕——这还是亲外甥呢,为了功名都能一时迷了心眼,做下要命的事来。
以他亲家的家世,给人知道了其一生心血收藏都在他家,还得了?
似贵雨先只是一个怀疑,就搅出多少人事来?
甚至最后还逼迫得贵林不得不跟贵雨承认手里有谢尚的文章解析,似跟绑匪谈以银赎人一样谈了借看的条件后才暂时消停。
……
陈玉讨书,李贵中全程旁观。即便当年年岁小,没看明白其间窍要,但因周围有个一心科举,日常到处跟兄弟子侄借书的李贵雨,李贵中这两年多少也咂摸出点“文章无价宝,人皆匮欲有”的味儿来。
藏书是舒窈父母留给舒窈的念想,舒窈家常读阅收藏都特别仔细——读书时必正襟危坐,书桌上必垫一块细软棉布防尘、防水,翻书页必用书签,以防
汗手沾了书页,书页发黄。
李贵中明白舒窈之所以肯借书给他都是出于夫妻情分。
李贵中自觉不能辜负舒窈的这份信任把书借人,或给人知道了来纠缠舒窈强借。
所以李贵中今儿以前就没告诉人舒窈手上有他岳父藏书。
现得李满囤提醒,李贵中更是决意守好这个秘密。
但由此一来,李贵中踌躇道:“爹,藏书的事,我除了你谁都没告诉,以后——爹,我以我岳父为师的事,是不是也不能告诉人?”
连带地,灵位也不能立?
道理明白归明白,但李贵中却不甘心——他跟舒窈的关系明明可更进一步。
李满囤点头:“不错。起码现在不能说!”
现在?李贵中敏感问道:“将来可以?”
“有没有将来,”李满囤意味深长道:“贵中,得看你自己。”
能不能中!
李贵中思索好一刻,方品出李满囤的言外之意,点头道:“爹,我明白了!”
他家与岳家门第悬殊,现在忽告诉人他以岳父为师,除了招来攀附岳家的非议外,实无一点益处。
但有了功名,地位就不一样了,连带的人口里的话自然也变了——没见他姐红枣今儿连族谱都能上了吗?
只要他将来能中,李贵中握拳:不说灵位了,想必他给他岳父立衣冠冢都没人反对!
“你明白了什么?”李满囤考究儿子。
李贵中简明扼要道:“来日方长!”
看儿子没空口白话,李满囤老怀畅慰,告诉道:“你能这样想很好。不过你以你岳父为师的事真一点不露,其实也不好——所谓蛇灰蚓线,伏脉千里。露还是要露一点的!”
“不然,”李满囤狠抹了把脸后问儿子:“贵中,你还记得今年八月咱们在府城琵琶湖游船上,船老大讲的那个故事吧?”
不是亲耳听闻,李满囤从未想到就为年前谢尚搁《四书纲要》写了红枣名字的缘故,现府城游船上到处都流传着“状元郎惧内如虎,遇花船落荒而逃”的谣言。
作为当事人,李满囤原想装路人给女儿女婿辩白,幸而被陈宝及时拉住。
得陈宝耳语告知,李满囤方知道这谣言竟然是船老大们给花船拉生意的激将手段。即便他表明身份,船家眼下暂时不讲了,但事后必会编排出更多故事——初春府试前,陈玉就因为初来乍到没忍住,跟人打了一架,转眼就招出了“腐儒茶馆遇同好舌战斗艳,酸丁街头愤异己拳扫斯文”的新故事……
因为谢尚的前车之鉴,李满囤十分担心将来儿子中了,若一点铺垫没有地说以岳父为师,没得又被人批评被媳妇拿捏。
忆及旧事,李贵中也是一脸地无可奈何——生平头一回,李贵中知道了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圣人语“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又是多么地高瞻远瞩。
待联系上自身,李贵中赶紧请教:“爹,怎么露?”
李满囤
提示:“今春,咱们家在村西不是新打了一个院子吗?”
井水素来讲究个常用常新。
打一口好井不容易。吃过挑水辛苦的李满囤搬出高庄村后舍不得村西宅子里的甜水井就此荒芜,便将宅子钥匙给了李满园一把以方便族人打水。
这原是多方共赢的好事。偏总有那贪小的,每每见到回廊下晾晒的枸杞总以为能不为人知地顺一把。
李满囤至今没声张是因为不值当——俗话说“抓贼要抓脏”。为一点子枸杞,是他,还是他儿子贵中,丢下书本,跑去村里镇日里守着?
是,他家还有庄仆,但《大庆律》规定:凡奴婢殴家长之缌麻亲,杖六十,徒一年;小功,
杖七十,徒一年半;大功,杖八十,徒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