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宋葬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不会再渴求更多。
但殷臣学到了一句话,正好可以形容宋葬的状态。
他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根。
像浮萍飘飘荡荡。在无人察觉的夜色中,也许偶尔会如梦幻昙花倏然绽放,皓月般惊艳的白玉花瓣却会很快收拢。
静静蜷缩在枝叶的遮蔽下,藏匿光华,让人怀疑方才所目睹的震撼景象,只是一场晃神的幻梦。
宋葬很好,也很优秀。不仅殷臣这样认为。
从单纯人类社会的标准来衡量,他就是非常优秀。
从读书开始就在不断跳级,甚至能靠数学竞赛的奖金,来不断弥补生活费的短缺。
大学录的专业排名第一,绩点全满,还有时间去赚外快,奖学金评选也永远是名正言顺的第一位。
就连当年的教授也对宋葬耿耿于怀,遗憾他没有在学术领域走得更深、更远,总想死皮赖脸把宋葬抓去继续读博。
可过往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哪怕没有无限游戏,没有任何超自然的危险,宋葬也过得极尽低调。
一旦旁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闪光点上,他就会下意识地后退,再后退,习惯性藏起自己的好。
这不单是因为没有安全感,也是因为……没有人,值得宋葬孔雀开屏。他找不到努力的方向,也找不到闪闪发光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宋葬心里总会渴望得到母爱,虽然没有刻意强求,可显然从未释怀。
至少要让他知道,当年被抛弃的理由。
于是殷臣怀揣着些许不满,开始认真寻找宋葬的父母。
他确实对宋葬的父母感到不满。
不怪殷臣背地里腹诽,谁家好人生了孩子,直接把两个月不到的婴儿扔在孤儿院门口,扔之前还要取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因为名字沾满“阴气”,宋葬曾在妖鬼横行的内测副本里不堪其扰。
差点死过几次,差点被送到鬼王的床榻上,差点开局就被诅咒成高位截瘫。
也许宋葬自己都快忘了当年的生死危机,但殷臣是个很记仇的性子,他会帮宋葬牢牢记在心里。
当然了,即便心怀不满,殷臣还是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类,才有能力生出宋葬这样特殊的人。
殷臣瞒着宋葬,不动声色地以孤儿院为中心,着手调查。
宋葬的户籍落于森市,在森市孤儿院度过十几年光阴。
于是殷臣找到了森市各个医院的孕妇档案、产科手术记录,森市的全年新生儿数据,乃至于二十多年前,居住在孤儿院周边的街坊邻居,临近商铺的老板和工作人员。
他不是单独行动,还请了更有人脉的迟烟一起偷偷帮忙。迟烟露出微妙的“嗑到了”表情,没要殷臣半分报酬,一口答应。
有洛城大小姐的鼎力协助,在人类社会查一个人,比殷臣想象中更加简单。
然而查到最后,事情居然变得
逐渐诡异起来。
森市第五医院产科的尘封档案里,确有一人疑似宋葬的母亲。建档日期和预产期,都对得上号。
在一开始,这个女人会频繁来产检,购买大量叶酸和保胎产品,显然对胎儿无比珍视。有时也会有男人陪伴,不过男人很忙,电话接个不停。
可孕期五个月后,她再也没有踏入过医院半步。
她叫宋澜景,相比起那个时代重复度很高的“芳、丽、娟”,名字取得很有记忆点。
如今退休的产科医生,早已记不得陪同男人的名字,却依然还记得宋澜景的存在。
这至少说明,她也是顺应父母期待而诞生的孩子。
宋澜景长得非常漂亮,从身份证就可以看出,她必然会让人一见难忘。
但她不太擅长打扮,怀孕后更是怎么舒服怎么穿。鼓鼓囊囊的面包羽绒服,套着米妮图案的毛绒袖套,围着深棕围脖,为图方便而彻底裹住黑发的发巾……
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人,努力让自己显得平凡。
可即便如此,过路人也能一眼发现她精致的眉眼,鹤立鸡群的气质。就像超模穿着碎花棉袄,照样能把衣服衬托成昂贵高定。
参考所有目击者的回忆以后,殷臣愈发若有所思。
宋葬的母亲,果然不可能是一般人。
在曾经不算发达的森市里,她的身影,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印记。
但自从宋澜景把孩子放在孤儿院门口之后,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仿佛世界上从未有过她的痕迹。
殷臣找不到她,迟烟也找不到她。宋澜景的名字,依然在户籍系统里默默存在着,由于无人报案,所以只能算是半失踪状态。
迟烟给出几个合理推测——她遭遇了人口拐卖,出国了,欠债了,为躲避仇家而隐姓埋名,或者在信息不流通的小城镇意外身亡/病故,登记死者信息时遗漏了她……
不是没有可能。但殷臣的想法却更深一层。
宋葬是一个天赋型玩家。他能在无限游戏里存活这么久,有运气因素,但更多的是各方面的【适配度】。
不是谁都能莫名其妙制霸游戏世界的,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被内测版选中。但宋葬可以。
他很适合成为玩家。
与生俱来的高抗性,能让宋葬及时远离名为“疯狂”的深潭。频繁出现的危机警兆,犹如刻入基因血脉的灵能,让宋葬得以避开必死的结局。
既然如此,宋葬的父母一定有其特殊之处。值得再往深处探索。
殷臣有了思路,便即刻展开进一步的调查。
趁着宋葬带狗去打疫苗,殷臣偷偷回过一趟黑暗世界,耗费了不少基于本体的力量,进行另一种超维意义的血缘追溯。
追溯出来的结果,非常离谱。就连殷臣也觉得不敢置信。
宋葬的父亲死在二十二年前,母亲活着,却活在五百年以后。
五百年以后???
殷臣许久没有遇到过如此离谱的事,他精神一振,立刻追着那丝线索而去,走上时间的长河。
不可名状的庞然巨物漂浮于无质虚空,数千颗密密麻麻的眼珠边缘交融,化作一枚狭长而幽黑的诡谲重瞳,朝未来的方向望去。
曾经年轻漂亮的宋澜景,如今是一名气质温柔的中年女人。她穿着简单的棉麻长裙,白皙手腕戴了几圈六道木佛珠,眼眸微敛,正在品茗。
六道木,又称降龙木。殷臣仔细地打量她身上的唯一配饰,隐约从这串佛珠中,看出丝丝真实存在的法力。
很快,似是察觉到殷臣的遥远注视,宋澜景放下茶杯,唇角带着浅笑,掀起眼帘,不闪不避地直勾勾看向殷臣。
对视刹那,佛珠手串有奇异金光闪烁,又迅速收敛,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木头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