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凤西曾是守卫大靖国土的将军,让他入土为安吧。”
头领并无异言。
宋观穹走时,余光最后扫了一眼尸首,登上了马车。
马车在黑夜里一刻不停地朝前飞驰,宋观穹取来大氅将夏诉霜密密实实地围住,抱在怀里。
因为前事,宋观穹心里那股郁气没有师父哄着,实在难以消散。
“还说不要我了,现在呢,无依无靠,连记忆都没有了,还不是只能依靠我。”
他愤愤说罢,在她下巴上咬了一口,不轻不重。
夏诉霜静静睡着,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凤西的事解决了,宋观穹也该去处置北庭的事了。
—
夏诉霜再睁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入目是秋香色帐顶绣着的一只仙鹤,烛光温柔,她睡在绣花锦被里,里衣也换了柔软舒服的料子,让人想赖在床上,一睡到天荒地老。
可再舒服,也是个陌生的地方。
夏诉霜抬起自己的手,立时就扯痛了全身的伤口,“嘶——”
手上磨出的血泡已经挑破,被包扎得好好的,其他地方的伤也能感觉到上了药。
守夜的女使一下就发现了她的动静,朝外喊道:“夫人醒了!快,快去将郎君请来。”
女使的话被一声声传出去。
“夫人醒了,去唤郎君来。”
“快,快!”
郎君是谁?夏诉霜动了动,要起身,女使赶紧过来将她按下,“夫人伤重,暂且莫动,郎君一会儿就来,口渴了不曾?”
“夫人?”她皱着眉,这是在喊自己吗?
“是啊,夫人怎么了?”女使歪头有些疑惑。
“可我不认识你。”
女使恍然大悟,说道:“夫人带到北庭的女使都被第戎人杀了,我们是郎君同刺史大人借来,暂且伺候夫人的。”
“郎君又是谁?”
女使有些莫名:“就是……您的夫
君啊。”()
一个高大的影子在一排轩窗上匆匆越过,然后转进了屋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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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来了。”她说了一声,赶紧退下。
夏诉霜望向来人,心急跳了一下,是她昏迷前看到的人。
修竹一样的身形在床边矮下来,床边的海棠烛灯映出他清隽俊美的一张脸,和一双光华熠熠又不掩担心的眼睛。
“怎么样,还疼不疼?”他抬手抚上她的脸。
夏诉霜一直傻愣愣盯着他看,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又悄悄避开他的手。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斥责她:“你再跟我置气,也不该到处乱跑,还遇见了第戎人,若是我没及时赶到……”
他说不下去了,那双很吸引夏诉霜的眼睛带着薄雾。
“我乱跑,才受伤了?”
“不然呢,”手指轻轻戳她的脸,“谁惯得你这样没有分寸?”
夏诉霜被训得低头,不时偷看几眼面前的郎君,“对不起,可你真的是我……夫君吗?”
他怔愣了一下,似乎怀疑她是不是在耍他玩,
“夫君还有真的假的,遥儿,你怎么了?”
夏诉霜被他一句“遥儿”唤得脸红。
面前的玉面郎君一看就是话少的性子,但此时,他皱起的眉,念叨个不停的嘴,都让她感觉到了对自己的亲近和关心。
像是……在外人面前不会有的样子。
夏诉霜很老实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脖子上边很疼很疼。”
他听了,手指在她后颈轻按,“还疼?”
“嗯,先别这样……”
她刚醒,根本不认识他,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动手动脚的。
他看出夏诉霜的避让,顺从地放下手,可眼里的焦急一点也藏不住,“再好好想想,真一点也不记得了?”
夏诉霜认真想了好久,还是摇摇头。
慢慢地,俊美的郎君似是接受了这件事,生气又无奈,“我原以为你在跟我置气,才问的那句,没想到你竟是真的都不记得。”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她有点愧疚。
宋观穹说话声一停,叹了口气,他温柔又无奈道:“你不是麻烦,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一点不着急呀?”
因为……她没感觉到危险,不知道该急什么。
床榻温暖又舒服,身旁的人也让她升不起一点戒备来。
见她不说话,他只能说道:“慢慢来吧,等办完了北庭的事,我们再去寻访名医,看能不能治好你这失忆之症。”
夏诉霜讷讷道:“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他后知后觉,起身在床边给她长揖,“在下是你的夫君,定国公府世子,今朝的寒鸦司阁领,宋观穹,不过遥儿常唤我为……阿霁。”
一派世家中锤炼出来的温文尔雅,容止端净。
夏诉霜怔怔地受了他一礼,前面都没记住,就是觉得,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模
() 样也长得真好。
定国公府世子,寒鸦司阁领,她听不懂,但看这富丽的屋子,那些女使,该是有钱又有身份的人。
她上哪得了这么出类拔萃的夫君?
难道自己也是位门当户对的小姐?
不过夏诉霜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莫名就是觉得面前的人很熟悉,让她平生亲近之意。
或许,他真的是自己的夫君吧。
他骗自己图什么呢。
“阿霁?”她试着喊了一声,觉得很顺口。
“嗯。”
宋观穹至此终于有了点笑颜,眼眸如瓶底日光乍破,光华流转。
“那我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家中有几口人,我为什么和你吵架,我们要办的什么事……”
一口气问完,夏诉霜有点不好意思。
宋观穹一点没有不耐烦,笑着取过软枕让她靠着,耐心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你是我的夫人,名叫夏遥,是江南抚州人,可惜娘家已经没人了,这次是随我到庭州办差,路上……”
说到这时,他停顿了下来。
“路上怎么了?”她追问。
“我此番到庭州,是奉了皇帝命,秘密视察军务,只是没想到庭州的第戎已如此猖獗,再放任下去,就要祸害到大靖腹地了。”
他连这么机密的事都告诉自己,看来她真是他娘子。
夏诉霜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耽误……你的公务了?”
宋观穹展颜,“不,若不是你,那一村的百姓就要遭难了,遥儿虽闹脾气,却也帮了为夫一把。”
女使在屏风之外说道:“郎君,药熬好了。”
宋观穹出去将药端进来,坐在床畔慢慢将药吹凉。
等药纳凉的关口,夏诉霜继续问:“我为什么同你吵架?”
宋观穹将勺子打着圈儿,娓娓道来:“你先前家中有位表兄杀了人,你怨我没有保住他,就一个人跑了出去,结果在北岚河上遇到了危险……”
这样听来,似乎是她过分了,怎么能让夫君以权谋私,就算那人是她表兄,但杀了人就该偿命呀。
“我听起来很无理取闹。”
宋观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不是,你表兄杀的是灭你家满门的仇人,可那人是一国王爷,他只能死,是我没能帮上你。”
夏诉霜睁大了眼睛,对他口中的灭门之仇还未有实感,“他现在如何了?”
“死了。”
她本来听得认真,嘴微张着,无端就被喂了一口药。
夏诉霜的脸立时皱在了一起,苦得一时什么都顾不上说,宋观穹知她怕苦,将一块糖喂到她嘴里,“先吃一块儿,等会儿喝完了药才能吃第一块儿。”
那不行!
这么一口一口喝太熬人了,她抢过碗将药一饮而尽,将药碗塞回给他。
“咳咳咳,这是治什么的呀?”怎么能这么苦!
“理顺气血。”宋观穹帮
她抚背,又给了她一颗糖。
等缓过劲儿来,她继续问:“那便是我的家仇,为何与一个王爷扯上关系了呢?”
宋观穹隐了名姓,同她说了一遍,只说仇人已经死光了,她不必再烦扰。
夏诉霜听罢,良久回不过神来。
“那周表兄原是为我家的事才犯险,结果他死了我都没能帮上他,我真是对不起他,怕是此生都难报他大恩了,表兄家中还有人吗?”
宋观穹就知道她一定要在意那周凤西,但最好的谎话,历来真假半掺,不过是一个死人了,她一点也不记得,宋观穹没必要去在意。
“他家中也没人了。”
“那他的尸骨……”
“已经收敛了。”
夏诉霜对于死掉的那个人尚无实感,她真后悔自己闹这一出,不然不会连一个记得表兄的人都没有。
“表兄死了,我却命大,真不知在围攻之下,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是一位剑客,比我还要厉害许多。”
夏诉霜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相信,“我真那么厉害?那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还这样厉害吗?”
“这些都只是小事。”
宋观穹忽地捧住她的脸,与自己对视,无比认真地说:“往后再不要这样冲动,突然就离开我身边了,特别是在这西北,我真的怕你再出事,你对我来说比一切都重要。”
这是他进屋来,头一次这么严肃地说话。
夏诉霜还是拣最后一句听,听到他说自己最重要,面皮微微臊了起来。
“嗯,我不会乱跑了。”她理解他的担心。
宋观穹这才松了手。
夏诉霜又问了许多有关那位表兄的事,她不记得,却想牢牢铭记他的恩德,越听越唏嘘不已。
她信了,她就这么轻易信了,宋观穹用一日一夜想了无数应付她可能怀疑的话,都没用上。
他暗暗长出了一口气,以后不能随便放她出去,不然真容易被骗走。
夏诉霜不知他心中所想,喝了药,很快又犯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