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简遥见他有危险,摇了摇宋观穹,让他靠岸。
宋观穹抱臂不想动:“你不怕他发现你偷跑出来了,告诉你阿爹?”
怕,可是她更担心凤西哥哥遇到危险。
看着虞简遥去摇桨,他说道:“要是几个地痞都打不过,他还学什么武艺,你去又能帮什么忙?”
虞简遥不肯听,但急则
生乱,她划得乌篷船在原地打转。
岸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都在看热闹,她就算登岸也抢不到位置。
“好了,咱们就在这儿看,清楚。”宋观穹锁住她。
虞简遥伸着脖子看。
“他很厉害吗?我比他厉害多了。”宋观穹掐她的脸,语气愤愤。
胡说,没人比凤西哥哥厉害!
虞简遥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松手,自己都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凤西哥哥了。
确切地说,是凤西哥哥没见过她,虞简遥自己是偷偷从院门里见过他好几次的。
周凤西一点不见慌乱,那些的地痞不过花拳绣腿,不过三五招,把被他打得落花流水,都捆了起来,虞简遥暗自拍了拍手,周遭也是一阵叫好声。
然后……就看到他扶起了一位弱质纤纤的姑娘。
那是一个姑娘,面庞柔和清丽,举止优雅。
而船上拍手的虞简遥只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鼓起了腮帮子,有点酸酸的。
宋观穹说起了风凉话:“看起来你的凤西哥哥对姑娘一向这么好呀。”
虞简遥听都不听,苦涩的视线追着周凤西去。
周凤西觉察到了过分热切的目光,扭过头来,看了她一会儿。
他看到自己了!虞简遥捏着拳头,紧张,羞涩,不知道该怎么办,要不要求他不要告诉阿爹?
他迟疑地看了口:“小姑娘,你是……走丢了吗?”
这也不怪他,周凤西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这个小姑娘了,这个年岁长得又快,心知她是哑巴,不爱出门,更不可能一个人在外头游荡,所以根本想不到眼前的人是恩师府上那个哑巴妹妹。
走丢了……吗?
他难道认不得她吗?
虞简遥在听到这句话时,脑袋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心都碎了。
就算他们只见过三四回,就算她不太敢抬头看他,但他们有婚约在,凤西哥哥不应该认不出她来啊!
宋观穹实在没忍住,低头笑一声。
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那个为了师父连命都能舍弃的人,现在居然连她的脸都没记住。
虞简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扭头就钻进了竹篾蓬里大哭起来。
周凤西有些摸不着头脑,看来不是走丢,他押着地痞走了。
从乌篷船上下来往家里走,虞简遥一路都举着袖子擦眼泪。
宋观穹跟在后面的,声音追了上来:“连你的样子都不太记得,看来他说不上喜欢你。”
还说!他还说!
虞简遥跺了跺脚。
宋观穹想到她刚刚少女怀春的样子都酸死了,无情揭破道:“你只是他师父安排的亲事,他一点也不在乎娶的是你还是你的姊妹,只要是你阿爹安排的,他就会娶。”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跟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说这句话实在残忍。
可宋观穹就
是被嫉妒冲昏了头,只想让她不再喜欢别人,“他也不在乎你是谁,你对他来说只是同袍的妹妹,一个不会说话的毛丫头,没有师恩压下来,让他自己挑,你说他会挑谁?”
虞简遥身子一抖,眼泪又滚了下来。
“但我不一样。”他轻轻擦掉她的眼泪。
虞简遥眼睛红红地瞪着他,有什么不一样!
“我觉得你很可爱,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你就是从八十岁变成十岁,我也会一眼认出你。”
她扣着花茎,还在抽噎着,泪眼盯着他看,显然是不信。
“忠言逆耳,你这么伤心,是因为我说对了?遥儿,他现在不在乎你,以后也不会,我会一直宠着你,只宠你一个,还有我们的女儿,你嫁给我好不好?”
好不好……她还不知道。
伤心的人来不及爬出坑来想那么多。
但虞简遥知道说的是真话。
一想到周凤西,她又忍不住伤心难过。
诚然,她喜欢凤西哥哥的理由有点可笑,只是因为他是自己见过的少数外男里最英俊高大的,只是因为他逗她说了几句话,送了她一个弹弓,阿爹又为他们订了婚约,喜欢他,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在虞简遥眼中,凤西哥哥样样都好,至于合不合适,他喜不喜欢自己,她从未去想。
日积月累地仰慕着一个人,那个人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也不在乎,十一岁的小姑娘怎会无动于衷。
虞简遥被伤到了,而且得伤心好一阵儿。
她把阿霁送的花塞在了他手上,擦着眼泪扭头往家门口跑。
跑进家门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白衣少年被风吹动衣摆,眼中尽是失落。
然后,他如一阵轻烟,慢慢被吹散了,花也掉在了地上。
阿霁——
伤心变成了着急,她跑了回去,可原地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捧花散落在地上。
他是走了吗,还是站在这儿,但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可不是说了,要她真心笑了,阿霁才会离开吗?
好像,自己确实已经笑了很多次了。
—
发了脾气之后,那个白衣少年就彻底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孤单又一次将虞简遥包围。
入夜,她一个人坐在游廊边,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听燕燕阿姊说,今日有庙会,东城会放烟火,她就是在家里也能看得到。
虞简遥刚刚在院门偷听到了,阿兄要和凤西哥哥出去喝酒,他们谈论着,摘星楼那儿看到的烟花更大,能把整个屋子都照亮。
她还没见过能把整个屋子都照亮的烟花,以后大概也见不到了。
他们兴高采烈就出门了,以后也同样自由自在地驰骋在天地之间,虞简遥永远是躲在角落,看他们拥有万丈意气的人。
要是阿兄记得,还会给她带一个梅菜饼子。
但也仅此
而已了……
“你坐在这儿,是等我吗?”
虞简遥蓦地转过头,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宋观穹还是一身白衣,歪头和呆傻的人对视。
你不是生气消失了吗?
他坐在她身边:“我只是被天上召回去了,我不会生你的气的,也不会丢下你,要是离开了,一定是不得已。”
虞简遥皱着眉,抑制下眼眶的酸意,她转身跑回房去,找出一张纸塞到他手里。
这几天她一直在写的,写了很多。
“我不该跟你生气。”
只有一句话。
“该是我说的。”
宋观穹见着那行字,心软到不行,他明明下定了决心,要陪遥儿开心地度过能相守的日子,何况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感情纯粹,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宋观穹能感觉得到,他不剩多少时间了。
“所幸没来迟,正好陪一个孤单的小姑娘看烟花。”
话音刚落,万紫千红在头顶炸开,在骤亮的夜色里,少年的脸吸引住了她所有的目光。
虞简遥呆呆地看着发光的他。
烟火拖出长长的尾音,接连的炸响,星星点点汇成华美的锦缎,她却忘了看。
“走,我们去最高的地方看!”
“!——”
猝不及防被他拉住,虞简遥身子一晃,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了出去。
跑得太快了,夜风呼呼地刮起衣裙,道旁所有的风景飞速地向后退去,虞简遥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可是跑了这么远,她怎么一点都不累。
她就这么被宋观穹拉着,狂奔了起来,跑过街道,冲进了辉煌的灯海人流之中,在好多热闹的声音里冲上台阶,第一次来到了抚州城最高的地方。
烟花炸开的一瞬,整个楼阁瞬间亮了起来,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脚下庙会车水马龙,万千盏灯如同银河落了人间。
虞简遥的睁大的鹿眸里斑斓绚丽,竭力要将这一刻的震撼留在眼眸之中。
“我是鬼,你可不是啊,小心别掉下去了。”
宋观穹拉回她探得抬出去的身子。
虞简遥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往外探了。
宋观穹这才松了手。
五光十色的璀璨里,整个天际一片瑰丽。
“建京也有烟火,还有灯楼,我想带你看看。”
虞简遥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接连偷看了他几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夜空恢复了寂静,连星星都的黯淡许多,烟火却并未消逝,都在她眼眸中明亮了起来。
“啊、啊——”她拉紧他的袖子。
“你问我会不会走?”宋观穹总能读出她在想什么。
“我不是说了我是上天派来娶你的?我们总会再相见的。”
为什么只能陪她这么短的时间呢?
短短的几日着实不够,可宋
观穹也知道,这大概只是一个梦,一个圆满他遗憾的梦。
梦外,他已经和遥儿在一起了,他们有一个很顽皮的女儿,每日有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事。
可就算是梦,宋观穹也在犹豫。
要是她的家还在,就不用上多难山,也不会变成他师父了?
可是,他不想遥儿再过家破人亡,汲汲十数年只为报仇的日子了。
“你是不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他问。
虞简遥点点头。
宋观穹捧着她的脸,认真说:“那你记得告诉你阿爹,小心徐玟还有老晋王,他们把第戎人引进关,要把叛国的罪名栽赃到你父兄身上,还有,好好长大,乖乖等我来娶你。”
不上山又何妨,他会记得那些事,早点来找她就行了。
前半句倒是可以,但是后半句……她皱起眉头,嘴也撅了起来。
宋观穹把她的鸭子嘴捏住,“你不乐意吗?”
“你是人还是鬼?”她在心里想着这件事。
“都说了,我是上天派给你的夫君,可我要晚点才能到,你能不能等一等我呀?”
虞简遥想不明白,月老为什么把她跟凤西哥哥的红线拆了,是她配不上他吗?
“周凤西一直有眼无珠的,他没你想得那么好,也不知道你的好,配不上你,你看,我也很好,我做你夫君好不好?”
眼前的小公子,看起来确实也很好。
要是他说的是真的,月老真这样安排了,那等一等又何妨?
虞简遥点了点头。
“拉钩。”他伸出小指,虞简遥大方地把手指勾上去。
“说好了。”
拉在一起的手指晃呀晃,眼前慢慢变成一片漆黑。
“阿霁,阿霁。”
宋观穹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脸和梦中的脸重合在一起,“遥儿?”你会说话了?
宋观穹想问,又反应过来梦已经是醒了,眼前是已经做了他妻子的遥儿,抬手揉揉她的脸,“怎么起得这么早?”
外面还没有一丝天光,真是南柯一梦。
夏诉霜趴在他胸膛上,说道:“我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小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有个白衣小郎君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他说……”
“他说他是你将来的夫君,是月老派来的。”宋观穹接过她的话。
夏诉霜眼中泛出奇异的光彩,她原本还想让他猜一猜那个小郎君是谁。
“你怎么知道我的梦……”
她张着嘴,惊讶得不行。
他笑了起来,“我好像就在你的梦里。”
“那个梦好像真的一样。”夏诉霜叹息道,有点念念不忘烟花炸开的那一瞬。
宋观穹声音温柔:“我很喜欢那个小哑巴,她真可爱。”
“你明明是先喜欢后来的我,才会去关心那个小哑巴。”
她始终觉得,年少的自己黯淡无光,大概看不足以让阿霁看见。
“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就算我现在还是个哑巴,你也得喜欢我!”夏诉霜又不乐意,揪着他的衣领,醋劲儿一点不比他小。
“虞大小姐美丽聪慧温柔大方,我没有不喜欢的时候。”
他呢喃一声,抱着她翻了一个身,“不睡了?”
美丽聪慧温柔大方的虞大小姐……这是阿霁在梦里称呼她的,夏诉霜笑了一声,还没答话,宋观穹就埋下了脑袋。
夏诉霜颈间被亲得痒,手插进他头发里的,抱怨道:“阿霁,你胡茬都长出来了。”
他还故意扎人:“待会帮我剃胡子。”
“你这样我不帮你了。”
“美丽聪慧温柔大方的虞大小姐,帮帮我吧……”
这对夫妻一贯喜欢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往后也会一直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