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砍瓜切菜,条分缕析,庖丁解牛般料理得干干净净。
这份料事如神、谋算精密的才气,自然绝非寻常官吏可比。府堂的佐官们领到了公文的回执,仅仅由上到下读过一回,原本那种郁郁不平的轻视之心立刻打消,由不得生出敬畏来:
这是真有本事啊!
怪不得那少年亲贵敢这样散诞傲慢——没有几分超凡脱俗的才气顶着,陛下会如此信任一个乳臭的小子吗?
有这样的眼光才力,那原本也有傲慢自诩的资格。只要这份眼光不变,那日后一往无前,保底也得是个尚书、宰相吧?
一旦明悟至此,佐官们的心思也渐渐有了微妙的变化——抱着狸奴直入公堂,当然是极大的无礼;但既然奈何不得这前途无量的钦差,倒不如放软身段,稍稍利用上官的喜好……
——对了,由此处往来西域的商人们,不是都养着很漂亮的狸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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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钦差对下属妄图以美猫腐蚀上官的心思尚且一无所知。在兴奋参观完中古时代高官的宅邸后,他钻进了长史的书房,开始逐一清点犯官珍贵的藏书——陛下已经亲口应允,只要大理寺审核定谳,就可以将书籍赏赐给他拍摄照片、影印副本,聊表酬功之意。
当然,隋唐造纸技术并不完善,产量亦有不足,即使贵为一州亲民官,所藏的书籍也甚为稀少。但瓜洲为中西商贸的要冲,珍奇异物往来频繁,除了常见的中原古籍之外,却还有不少敦煌与玉门的珍贵文献,其珍稀罕异,足够让林钦差神魂颠倒,流连忘返。
如此仔细比对良久,等林貌再次抬起头来,窗外天色已然昏暗。唯有屋内烛火通明,照亮了朦胧起伏的雾气。
……雾气?
瓜洲地处西北,气候干冷,连雨水都颇为稀少,哪里来这样大的白雾?
林貌皱了皱眉,环视四面。
“陛下,相公。”他犹豫片刻,终于轻声开口:“两位是否觉得,这里太……安静了些?”
正在烛火边议论公文的君臣一齐抬头,茫然左右张望。如此侧耳聆听片刻,两张毛茸茸的猫猫脸便同时变了脸色——此处毗邻长街,不时传来敲更打锣的声响;但不知从几时开始,书房内外尽是一片寂静,连呼吸之声都清晰可辨了。
仿佛察觉到了屋内的惊悸,窗棱外响起了轻轻三声叩响,而后是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婉转柔和:
“陛下安置了吗?婢子奉主人家之命,前来拜见。”
林貌小心呼吸几口,只觉雾气甘美清新,绝无异样;再低头一看,他左手的“敕”印虽微有金光,却并不灼热,依旧安稳如常。
无论门外是谁,似乎都该算堂堂正正的神明,并非妖魔一属。
他出声答应:“我等初来乍到,不知尊驾所说的’主人‘,又是哪位高贤?”
门外的声音极为谦和:“当不起先生的言语。婢子不过是泰山府君的使者,奉命向大唐圣人赔礼谢罪而已。”
林貌稍稍一呆,回头与狸花猫彼此对视,面上都是愕然的神色——先前三山压顶、情势急迫,他们也不过是在侥幸逃生之后偶尔吐槽过几次泰山府君;而今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居然就连赔礼的流程都打理好了吗?
——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钦差与皇帝心情复杂,面面相觑中不知如何反应。说实话,他们那气势汹汹含沙射影的责问文书至今都还没来得及草拟开头呢,而今谴责未到、赔罪先到,真让人有种一拳击中空气的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