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仪宫出来后,浅淡的夜色已经降临,将落雪的红墙金瓦上覆了一层似银似蓝的薄光。
宁贵人捧着银丝手炉走在宫道的中央,脚下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去,平坦宽敞的间道两边堆满了雪,宫女太监见是她走过来,站在墙根手拎扫帚向她低头行礼。
入宫已经两个半月了,南四宫的这条宫道是她走得最多的一条。
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管走多少次,每每踏上,还是让她有难以融入的陌生感。
皇宫富贵迷人眼,这里也的确处处都和父亲所说的一样,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而她,要侍奉那个最尊贵的人,和她血脉相连的堂姐——当今皇后一起,身居高位,诞下皇嗣,维持她们赵家的荣耀。
她出身赵氏,有一个做皇后的堂姐,父亲和赵国公又是亲兄弟,满长安这么多名门贵女,她在里头也是一等一的要紧。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堂姐的一封家书,她原本可以有顺遂的一生,在浩荡皇恩下不必去参加选秀,可以选一个门当户对,自己又心仪的郎君共度一生。
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个人的心意从来都不是最紧要的,整个赵氏能否过得好才是。
哪怕出身名门,哪怕品貌可堪,她的命和那些所谓的卑贱之人也并无什么两样。命运如何,都在旁人转念之间。她不过是家族手里一枚可用的棋子,说她和堂姐姐妹情深,那她就要入宫,说她心慕陛下,那她就得心慕陛下,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毕竟,在他们眼里,有堂姐照拂,有赵家做后盾,入宫为嫔为妃才是最好的出路。
天下男子,又有谁能比陛下更尊贵?
其实宁贵人不是不知道家中的考量,也不是不愿意入宫。
她也清楚,自己和皇后身上都流着赵氏的血,她们的利益死生相关,哪怕她和皇后之间差了十几岁,根本没什么姐妹情谊,但她们身后都是赵氏,都有父母亲人,不论如何,她们一定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宁贵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争宠,得宠,生子,晋位,成为宫里另一个高位。
她也会这么做。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
不甘心真的一辈子乖乖听话做个傀儡,不甘心事事都要听人摆布。
就算她只能走上这条路,那她也想用她自己的节奏和方式,而不是事事都听皇后的。
如今陛下才给了棠昭媛协理后宫的权利,又借机给她晋位份,这说明陛下眼下正是对她上心的时候,她在这个节骨眼去争宠,不光会碍了棠昭媛的眼,也会碍了陛下的眼,何必呢?
再说了,非得要赶在新人入宫之前得宠才算好吗?
若想趁乱而起,非得打破了如今这个双方对峙的局面才行,如今静待机会才是正理。
既然都是为了赵氏的荣耀,只要核心不变,具体怎么做,她那堂姐也管不着。
雪不知不觉的停了,宁贵人一
抬头,竟然已经走到了长乐宫门口,长乐宫的紫金门匾上积了些许雪花,让她很想伸出手抚一抚。
旁边的未央宫内隐隐传来说笑声,是陛下和棠昭媛。
处理完纯才人的事后,陛下就牵着棠昭媛回宫继续过生辰去了。
见小主驻足,饮夏小声问:“小主,方才皇后娘娘说,您要在这个时候得宠,争取恩宠越过明年入宫的新人。您可要借机求见陛下?若是说想给昭媛娘娘贺寿,许也说得过去吧?”
宁贵人收回思绪,淡淡看了饮夏一眼:“你当陛下和棠昭媛都是傻子,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去。”
她拂去肩上雪,头也不回地进了长乐宫:“不光今日不去,明日,后日,我都不会主动去见陛下。”
“什么时候陛下主动召见,我自然好好表现就是了。”
“去将我的琴取来,等会儿我要练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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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沈璋寒牵着姜雪漪的手重新回到殿内,方才在柔福宫的不悦才稍稍褪去了些。
姜雪漪今天毕竟是得了大好处的,她知道陛下心情不佳,十分主动去耳房泡了杯冷梅茶,端过来搁在了沈璋寒跟前:“陛下尝尝,看看滋味如何?”
见陛下端起杯盏,她方托腮看着陛下,笑着说:“茶叶用的是陛下才赏的雪顶含翠,取梅花上的雪水作汤,捣碎的梅花汁子点缀,喝起来清冽静心,幽香阵阵,别有一番滋味。”
“陛下觉得怎么样,可要品鉴一番?”
沈璋寒细细喝下半盏,果然如同她说的那般,梅香清淡,茶香沁鼻,回味甘冽。
他记得她喜欢花。
喜弄风雅之人,将花的妙用学了个精,夏有荷花酥,秋有桂花糕,冬有梅花酒,他倒好奇了,春有什么?
沈璋寒点点她白皙额头:“是好滋味,又有巧思,在旁人那喝不着。”
姜雪漪弯眸笑:“这样珍贵的雪顶含翠,陛下独独赏了潋潋的,旁人没有这么好的茶叶,当然做不出一样的茶。”
“这都是陛下偏心潋潋。”
她稍稍外头,一双盈盈妙目波光流转:“陛下喝了半盏,这会儿可清心了吗?”
沈璋寒淡淡扯唇笑了下,勾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将她环抱在怀里:“有你在,朕自然清心。”
“郑氏陷害纯才人一事本不算什么大事,还不至于让朕不悦。朕只是不满偏偏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