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青岭跟陈大胜受了前所未有的刑罚, 都伤的可以,本都觉着陈大胜年轻就恢复的好。
可是佘青岭抬回家第二日便醒了,陈大胜却反复高烧了三次才清醒, 人也瘦了一大圈,真是阎王老爷那边溜达了半圈儿。
皇爷就真的让人打了,做戏做的很真诚,不然瞒不过那些老『奸』巨猾的, 也吓不住那些心里有所倚仗的。
到底打了多少鞭子也没计数, 佘青岭挨了头一波,剩下的都就是陈大胜硬抗的,他便是有神功也没用,躯体内有多少血, 血肉的承受能力也有限。
这还是他。
换了一般人早就死了。
好好的两个人去给皇爷扛活, 活蹦『乱』跳的出去,又都被血淋淋的抬回来。
家里原以为七茜儿会炸,可偏偏从头至尾她都极冷静, 转脸就打发了宫内派来的两位太医,又从隔壁请了成先生两口子。
这位坚韧到了顶点, 那是不慌不忙,眼泪都不掉的主持大局。
只这几天内别有人犯错,犯错一准儿拖出去挨板子, 就把大家吓的都够呛。
那太医回去禀告,又被皇爷大骂一顿胡闹,第二天老先生转身回来一看方子, 再看伤口的处理,便又回去了,人家郡王府也不是没有底蕴, 人家也不稀罕这种好。
这次皇爷没吭气,也知道这是陈家那个难逗小媳『妇』生气呢,他最近甭管赏赐多少,人家也不能不受,从此也未必用。
得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满门的倔驴扎堆儿,他也忙的很,一个小『妇』人生不生气他现在也是顾不得了。
谁家不是一摊事儿,前头滔天的案子审着,他家里还有三个没了娘的闺女要关心,还有那么多被牵连进来的后妃七大姑八大姨,各种琐事要处理,还要每天听各部汇报案子进展。
如此只能先放下青岭,忙活自己的。
七茜儿不发脾气,老太太倒是不愿意了。
她如今就佘青岭一个儿了,虽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她承认从前生的合起来也没这个贴心。
穷有穷孝顺,富有富的办法,贴心不关钱的事儿。
佘青岭心疼老太太是润雨无声的,她牙齿摇动吃饭不香,这个儿子就给她弄来的瓜果梨桃都是软烂的,又给她寻了合口的厨子,她胳膊腿儿不好受不得颠簸,转身就给她出行造软车……
除却这些,月月都拿钱贴补她,还嘱咐,别给孩子孙子们知道。
这是怕她积攒,想让她手头宽裕呢。
陈四牛更不会跑到她面前说,娘,你吃饭香不香?
也不单陈四牛,前面那三头也不说这些,他们就觉着自己娘是铁铸的,一活就是个万年王八。
年纪大的人一日两件事,吃饭不香,睡觉不长。
佘青岭每次到她身边问安,都会背着人细细问,胳膊腿灵便不?胃口咋样?吃了多少,吃了几口,合不合口这些问题。
那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太太一看这个儿浑身是血就要死了的样子,她一瞬间就想了一句话说,老天爷,难不成我真的克子啊,我这最好的儿子您也要收走么?
想完她自己也愣了,就一声不吭就守了一夜,这是个很坚强的老太太,跟七茜儿根骨里都一样,越难她就越强。
人也不掉泪,就木着脸跟天挣。
佘青岭夜里想动,身体又是趴着,她就让人拘着他,就轻轻握着他的手说了一夜话:“我儿不怕啊,娘在呢,等你起来啊,娘给你做你最爱的鏊饼……”
老太太絮叨着,佘青岭便安生下来,第二日睁眼扭头,便看到老太太手里抱着一只碗,靠着炕柜『迷』糊呢。
再一看,在老太太的屋里啊?
这是
不放心七茜儿侍奉,非要弄到她身边守着,又守了一夜么。
佘青岭心里感动,身上没力气,又疼又挣扎的喊了一声:“娘~!”
老太太眼睛一下子就睁开了,两眼闪光,就丁点没困意的就扑过来,看他真的苏醒,精神也有好转,就放下人世一切恩怨道:“哎!哎!娘,娘在,你哪儿不舒服啊?”
佘青岭想再喊一声娘,仿佛是从前梦里这样做过的,不像这次,醒来了,跟梦里一样,身边有个亲娘守着。
他有些委屈了,就嘴唇哆嗦,嗓子也憋住了。
老太太忍泪笑着,回身给佘青岭倒了一杯不冷不热的水,让人往他身下支撑了夜里赶工做的底靠,再把水一勺一勺喂到他嘴里。
此时佘青岭方觉自己是渴了,鼻腔,喉管子,嘴巴里都是血,反复轻漱了好几次,才饮了半杯水,吃了些汤『药』又睡着了。
这么大的跌落,他也上了些岁数,肯定是扛不住的。
佘青岭这边暂且不提,陈大胜那边就有些焦躁了,他整个背就没有一片好肉,有的地方都『露』骨。
反复烧了三次,等到好不容易清醒了,认出人了,家里一群人才松了一口气。
烧最厉害那一次,成先生都私下跟七茜儿谈,那有个万一什么的,就准备一下吧。
七茜儿不吭气,也没有准备,甚至不许消息外泄。
就一日一日的生抗,家里家外处处周全不说,就连老太太,爹那边她都要照顾到了。最难那两天,每日里一个时辰她都睡不足正。
现在好了,人救回来了,七茜儿才开始恨。
看着瘦了一圈,趴在炕上没了人样的陈大胜,七茜儿就对他一句话:“明儿好了,咱就解甲归田,不干了。”
没如前世一般死在左梁关,却是这样死了,就好不值。
啥呀,就解甲归田,吉祥家跟四月想笑,没敢。
陈大胜眼里泛着笑,又『迷』『迷』糊糊睡了,这一夜没烧,背上撕裂疼,期间睁眼几次,媳『妇』就握着他一只手,衣袋不解的守着。
感觉他有动静,利落起身都不看他脸,就先招呼俩小太监过来扶人,端着温水盆亲自给擦腚换『尿』布,一番折腾再补一碗『药』,陈大胜心里安稳,满头汗的又『迷』过去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又是半月,这日好不容易有了精神,就听到老太太在炕那边唠叨:“……咱家人丁少,给皇帝老爷赔不起命了,从此咱不给他扛活了成不成?”
一睁眼,他阿『奶』就坐在对面的软椅上,身边还有个碳炉子,炉子上温着『药』,还有他那点汤水。
他媳『妇』正拿着他几片巨大的那个布,正细心的搓呢。
老太太是看一回炉子,就『摸』一下孙孙的脑袋。
这是这些年受伤,他受到的最好的照顾了,安全,暖和,贴心的肝儿都娇贵了,就如回归襁褓里般妥帖。
陈大胜笑了起来,喊了一声『奶』。
那声音就如吃了干砂砾一般。
老太太见他睁眼就高兴了,赶紧上来问孙孙想要什么。
陈大胜忍疼咬破嘴里的肉,现在也有了报应,嘴里都是烂的肿的,也什么都说不出来,就只笑。
还笑呢?!
家里俩做主的心里那个怒,就压抑脾气小心伺候,生怕这俩祖宗再给寻点事儿。
这是上辈子偷了他们家多少米,要受这样的报应?
眨巴眼,一年又去,永安七年来的无声无息,难得却是一家团聚了。
前头腊月二十九那天,七茜儿大早让人把给姜竹预备礼品弄好,给宗族长辈的,给四房的吃用,穿戴的,还有老太太给预备的,都让喜鹊,兰庭带那边去了。
这俩孩子有孝,也不能过年隔房屋里呆着。
为佘青岭,陈大胜,老太太这次什么讲究都要来一套,什么喜鹊,什么兰庭,这回是彻底舍了。
亏俩孩子很懂事,也是半句怨言都没有,就很乖顺的走了。
等这俩孩子一走,这新年便来了。
过了年节交子,七茜儿整理了西厢大屋,把里面收拾的暖暖和和,精精致致,家里回避不得的客人络绎不绝,就让他们爷俩一起西边臭着去。
反正老陈家这俩女人,越是心里憋,越是话少。就整的佘青岭跟陈大胜都有些胆战心惊。
大年初六,一行太监低眉顺眼的从西厢出去,最近他们就总来,有时候皇爷吃着哪道菜好,都是要送过来的。
全家见怪不怪,七茜儿是望而生厌。
等他们离开,一排婢仆端着缎面盒儿从那边出来进了东屋,吉祥便讪笑的指着这些说:“『奶』『奶』,这是宫里赏的。”
七茜儿心里烦躁,便摆手让他赶紧丢一边去。
可吉祥又说:“也不单给您的,萧娘娘还给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恩赏了的。”
呦,这可是头一回呢。
李氏她们表面无所谓,可这心里吧,没嫉妒也是有羡慕的。
罗氏压抑不住高兴的问:“还有我们的?这可得你们的便宜了,娘娘赏什么了?”
她伸手打开一个,就倒吸一口冷气。
盒儿不大,却装的满,打开就是珠光宝气满眼的翠『色』。
贴金箔的玳瑁梳,一排六个镶嵌红宝石的寿字纹小簪,金银扁方都点了翠,最大一个扁簪是金底上了五『色』宝石,依旧是点翠的。
这皇家内造的东西吧,也不稀罕什么金银珠宝,就跟鸟命不要钱一般,就见缝『插』针般点翠。
从前这种东西七茜儿多,不说她整理了瘟神庙下的那些,就她公公给的,宫里各宫恩赏的。
七茜儿身上从不缺这些,人家是生一个孩子发一注财,她们身上可是没有。
也不是妯娌小气,这皇家赏出来的,就只能传承,不能典卖转赠。
看三嫂子稀罕,七茜儿心里却酸酸的。
从前都是曹娘娘大年初一就给她贴补首饰匣子,那会子把自己几个妯娌喊进去受罚,人家也是十分慈爱,还特特嘱咐人,别吓到她们,给她们搬软垫子,别跪着写东西伤了膝盖……可,咋就碰死了呢?这还是皇后啊。
如自己做郡王的爹挨揍,富贵权重的臭头差点折了命去,天子一怒就满门不安。
这么一想,七茜儿就很想进宫里做点什么解解恨去。
正思量着,老太太便恨恨的进了屋子,也不管孙媳『妇』愿意不愿意,就当啷一句:“这玩意儿换命的,咱可不能要!”
说完把盒儿一关,叠抱着就去了西厢。
西厢炕上,陈大胜跟自己爹都里面挂半面袄,『露』着后背,披着衣裳,半靠着特制的棉缎裹的支撑,腰下盖着锦被,面前放个平桌,正你来我往下棋。
他俩离了女人的魔爪也是松了一口气,并商议好了,今儿起,爷俩就这样了,就是死,也要死在安静地方。
听到动静,爷俩一起抬头,便看到老太太抱着齐头的盒子进屋,满身是力气将那些盒子摔到炕上老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