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侯府的花园很大, 以防打扰主子们的雅兴,下人们都是清晨打扫花园,白日里很少在花园走动, 又因眼下并非游园的好时节,前来花园的主子们并不多, 整个花园都很幽静。
虞宁初躲在假山后面, 都能听见风从头顶槐树枝丫间穿梭的声音。
月亮门前, 宋池已经停下脚步,虞宁初的位置只能瞥见他的衣摆,倒是看沈明漪看得十分清楚。
沈明漪的神色不太对, 前后左右地张望着。
虞宁初心虚, 不敢再透过小洞窥视,整个人都缩在一块儿毫无空隙的假山石后。
“表妹也来花园赏景吗?”她听到宋池温润的声音。
沈明漪有些喘,确定周围无人,她看着近在眼前的宋池, 呼吸慢慢平复,眼中却浮上了泪珠。
宋池皱眉:“表妹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话是关心,他并未靠近沈明漪半步,仍然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
沈明漪有很多委屈, 母亲催她嫁给二皇子的委屈,宋池不给她任何回应的委屈。
昨日就哭了很久,恨不得马上找宋池问个清楚, 哪怕死心至少也不用继续煎熬, 如今真的见到了宋池,沈明漪潸然泪下, 却怎么都没有勇气直接问了。
宋池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目光偶尔瞥向左右。
终于, 沈明漪擦掉眼泪,低着头道:“池表哥,我娘在操持我的婚事了。”
宋池笑了:“恭喜表妹,表妹德才兼备,定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这是吉祥话,落到沈明漪耳中,却如匈奴王子挥过来的拳头,一拳将她的心捶成了七八块儿。
她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是真心话吗,也许宋池只是强颜欢笑?
可站在月亮门下的宋池,目光温和笑容淡泊,是真的不在意她可能要嫁给旁人了。
突如其来的失望与酸涩让沈明漪失去了理智,她眼里含着泪,红唇紧抿,透过几分倔强来。
“我喜欢池表哥,池表哥真的看不出来吗?”沈明漪上前一步,盯着宋池问。
假山后,虞宁初震惊地偏过头。
她们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姑娘,谁都看得出沈明漪喜欢宋池,表姐更是常拿这件事去堵沈明漪的嘴,可沈明漪竟然敢直接对宋池吐露情意?
宋池依然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抱歉,我对表妹,从来只有兄妹之情。”
沈明漪已经豁出去了,追问道:“现在呢?我都说清楚了,如果我想嫁你,你愿意娶我吗?”
她是平西侯之女,她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当朝太子是她亲表哥,她长得也很美,这样的条件,还不够打动宋池的心?
沈明漪倔强又骄傲地看着宋池。
宋池垂眸,拒绝地干脆简练:“不愿。”
沈明漪泪如雨下:“为什么?我哪里配不上你?是我的出身不配,是我不够温婉端庄,还是我长得不够美?”
宋池:“表妹哪里都好,只是我自小把你当妹妹,做哥哥的,又怎会对妹妹动心?”
沈明漪不信这种借口,她知道,她的身份性情都没得挑,唯一输给旁人的,就是美貌,虞宁初没来
还好,有虞宁初在,哪个男人还会看见她?
“表哥不喜欢我,那阿芜呢?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阿芜,表哥还会狠心拒绝她吗?”沈明漪擦掉眼泪,不无讽刺地问。
虞宁初万万没料到沈明漪会在这个时候提到自己,惊愕之余,只觉得荒唐可笑,沈明漪自己喜欢宋池就罢了,居然以为旁人也都喜欢宋池。
“你也好,阿芜也好,在我眼里,都只是妹妹,并无差别。”宋池语气如常地道,“甚至表妹对我,也未必是男女之情,你我同住侯府,经常见面,表妹少接触外男,便觉得我有特别之处,然则等表妹真正嫁了,与命定之人交心时,自然而然会忘了出阁前的懵懂。”
命定之人?
沈明漪苦笑,就二皇子那样的,能让她忘了宋池?
“不喜欢就不喜欢,扯什么理由?”
最后看一眼宋池,沈明漪伤心离去。
宋池原地站了片刻,跨过了月亮门。
直到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了,虞宁初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怕沈明漪可能还没有走远,虞宁初暂且不敢出去,背靠假山面朝院墙坐在一块儿小石头上。脚下是枯黄的草丛,前倾身子便可摸到的院墙上结了蛛网,早已被寒风吹散,往上看,墙另一侧的两棵老槐树高高耸立,繁密的枝条仿佛在头顶撑了一把伞。
这样偏僻的角落,景色都显得寂寥起来。
沈明漪的勇敢没有得到宋池的回应,当年母亲想嫁晋王,是不是也曾像沈明漪这样大胆,却比沈明漪更偏执,不惜自解罗裙投怀送抱?
因为母亲可能做过更过分的事,虞宁初对沈明漪没有任何鄙夷或幸灾乐祸的情绪。
她只是好奇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人忘了礼法。
如果是她,没有任何男人能让她做到沈明漪这种地步。
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坐了多久,虞宁初重新凑到那个小洞前,确定附近无人,她悄悄站起来,拍拍裙摆上可能沾到的浮土,弯着腰挨着假山一侧朝外走去。
跨出去之前,虞宁初警惕地抬头,于是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月亮门另一侧墙壁后的宋池。
惊吓让虞宁初后退,脚却被一块儿凸起的石头绊住,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歪倒在了那片枯黄的草丛中。
幸好这里有片草,不然直接倒在地上,可能要受伤。
回了回神,虞宁初试图坐起来,发间传来拉扯感,头皮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回头一看,竟是蝴蝶发钿被密集的草丛卡住,一缕长长的发丝绷在中间。
虞宁初捡起发钿,将发丝取了下来。
“摔疼了吗?”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虞宁初偏头,发现宋池居然也来到了假山后。
“还请表哥避嫌。”虞宁初全身僵硬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