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华瞧她不搭腔,酝酿了片刻,才又直白开口。
“太太愿意留下奴婢在跟前,奴婢感激不尽,自此眼里心里自然全都装着您,对您说话不会藏着掖着,只盼您别治奴婢一个胡言乱语的罪过就是了。”
婉婉并不是头一天认识碧华,从前的印象也一直不差,不然不会选她留下。
程氏派个人过来,总不可能害她,那对程氏自己也没好处,但这宅子里的人相互攻讦已是常态,无论碧华说什么,听多少、信几分还是得婉婉自己分辨。
婉婉让她继续说。
原以为碧华还会继续说起周氏,然而这是个不走寻常路的,话头起来,说的却是程氏与赵姨娘的旧怨。
多年前,程氏膝下二女儿夭折之事。
当初二小姐生下来原是好好的,直养到一岁都还康健伶俐,按理说孩子过了周岁就应当越来越好,可二小姐偏偏相反,周岁之后一场病,毫无征兆地就没了。
程氏当时悲痛欲绝,极力指认是赵姨娘从中做了手脚,害了二小姐。
然而赵姨娘竭力喊冤,说自己膝下两个儿子,就算心黑手狠为非作歹也该冲着陆珏去才对,害个姑娘有什么用?
此事教婉婉如今听来也是这么个理。
但孩子没的蹊跷,程氏寻到的蛛丝马迹就是指向赵姨娘,宅子里另外的当家士母柳嫣又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不可能再有旁人。
纵然陆进廉后来盖棺定论孩子是因病夭折,可程氏的心结始终解不开,与赵姨娘的梁子便日渐结实。
碧华道:“您从醒来晓事起就养在老夫人膝下,不识人心险恶,分不清的时候,您能相信的,永远都只有与您同利的人。”
周氏与赵姨娘母子几人,显然与婉婉并不同利。
说这会儿话的功夫,云茵已回来,碧华该点明的都点明了,遂不再多言,福身退下。
云茵进来便看见婉婉单手支颐,靠着小几若有所思。
她的小脑袋突然间接受的恩恩怨怨有点多,侯府宅子里并不太平倒不是新鲜事,只是且得一点时间消化消化。
瞥一眼窗外,天幕已至青黑。
“夫君今日怎么还没有回来?”
云茵忍不住笑她,“方才我进院子碰见长言,说是爷今儿在外有宴呢,下半晌要你自己先用膳你偏不肯,现在饿了吧?”
婉婉又恹恹地,说不饿,一个人用膳没有味道。
懒散伏在小几上又翻过几页书,百无聊赖看不下去,索性从软榻上下来,吩咐茗玉备水,打算沐浴睡觉了。
陆珏从谏议大夫府上出来时,里头宴席才开了个头。
他眼下在谏议院任职,前来露面就已经给了这位顶头上司十足的情面,不至于还要作陪至最后。
回到淳如馆时天色已晚,正屋透出通明的烛火。
屋里的熏香早前就从清冽的沉水甘松换成了旖旎温软的凤翮华翎,婉婉喜欢带点甜的味道,香如其人,同样的粘腻缠、绵。
茗玉从寝间端着香汤壶出来,遇见世子爷,正要出声儿行礼却被他抬手制止。
陆珏寻着浴间有一搭没一搭地绵软曲调走过去,水雾氤氲中,婉婉背对着外侧趴在浴桶边,青丝随意挽在脑后。
掉落的几许,凌乱地贴合着雪颈与脊背起伏的曲线,最后隐隐约约没入到兑了牛乳与玫瑰水的香汤里。
她想必十分惬意,半点没有察觉陆珏的靠近。
直到他抬手,大掌覆上她纤细的后颈,不怀好意地捏了一把,婉婉口中不着调的调子骤然一顿,双肩轻颤,回过头来瞧。
“夫、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婉婉下意识缩着小脑袋往水底下藏了藏,被热气蒸腾成雪粉的手臂也忙不迭地收回去,在看不见的水下挡住了身前。
陆珏勾唇,似笑非笑瞧她,“为何不能回来?”
婉婉红唇开阖,无言以对。
不是不能……是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正好趁人家洗澡的档口儿……
陆珏的指尖随着婉婉瑟缩的动作触碰到水面,慢条斯理地按在她耳后软腻揉捏了下,收回来前顺手勾住她一缕垂落的青丝,重新挽到了发簪上。
浴间热气蒸腾,他腰间玉带上很快浮现一层细小的水雾,近在婉婉眼前。
正好此时临月端着精油、玉露膏进来,打眼儿一瞧这境况,赶紧低头,手里的托盘一时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合适。
“放下,出去。”
幸而世子爷发了话,临月如蒙大赦,上前两步将托盘放置在桶边的木架上,赶忙踩着小碎步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婉婉只瞧夫君侧身拿起托盘里两种精油,分别递到鼻尖轻嗅,她细细的眉头不自觉已经微蹙起来。
果不其然——
“起来。”
陆珏容色清冷、嗓音淡然,偏这灯火通明似暖昼之下,婉婉单方面坦诚,怎么好意思从水里出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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