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岳棠放走的不止是鱼饵。
还有一群真心真意想抢升仙丹,又幸运地没有死于自相残杀,没被巫傩们俘虏的修士。
他们仓皇逃离了那片海域,把所看到的一切传了出去。
当然他们在危机关头的拙劣表现,互相猜疑的争斗,都被刻意淡化了,或者含糊地带过去。
他们说郁岧嶢与南疆巫傩勾结,密谋设下陷阱杀害大量修士,他们描述着那座骨岛京观的恐怖,以及此等罪行是如何人神共愤,就差召集修真界同道开一个屠魔大会了。
屠魔大会什么的,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们亲眼见识了“南疆尸仙”的强大,郁岧嶢更是一个境界突破到地仙的剑修,谁人可敌。数万鬼军去了都是白送的,他们又不是活腻了,为什么要做毫无好处的事?
在这等悬殊的实力对比之下,除非格外较真、放不下仇怨的人,其他人选择明哲保身也不会伤及道心。
何况他们还带着一条更重要的消息。
——修真界潜伏着莫名的暗流。
否则要如何解释一群名不经传的修士,拿得出罕见符箓,用得了失传法术,驾驭得住珍贵法器乃至法宝呢?
这事的荒谬程度,就好似一群忍饥挨饿的村民,一边咒骂老天一边辛苦种地,曾经家家户户都有存粮的地窖,现在米缸空空,只有一点可怜巴巴的地瓜干,没人舍得吃。
就算快要饿死了,也恨不得把存粮掰成数块,小心翼翼地塞进肚子,怎么可能吃一块丢一块呢?什么,那些人拿的不是干瘪的地瓜,而是白面馒头,是肉馅炊饼?那他们肯定不是这个遭灾多年的村子里的人啊!
这帮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混进村子……混进修真界想要做什么?
修真界式微,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还有什么值得图谋?
众人越想,越是惊骇。
——不管对方什么来历,他们都得罪不起,更无法抵抗。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立刻封闭山门,或者找个隐蔽的地方,不再插手修真界的任何事,免得遭受无妄之灾,白送了性命。
人人皆有亲朋故旧,这些修士要封锁山门,总要给同道解释两句。
只要这么干的人多了,那些没去过骨岛对传闻将信将疑的修士就会盲从。
这也正是岳棠的目的之一。
岳棠有意要借此警醒那些贪欲上头的修士,人间门不太平,暗流涌动,到处都是身份莫测之辈。
再加上他这个“南疆尸仙”横空出世,双管齐下,肯定能把夏州大大小小的宗门吓得避世不出,逃过十万大山的妖尊扩张,以及随后那些天神鬼可疑势力崛起之祸。
岳棠是夏州人,虽然夏州宗门与南疆巫傩有过一次恩怨,但是他对夏州修真界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感。
三界危难在即,这天下道统,能存一分,就多存一分罢。
再多的事情,岳棠管不了。
他一己之力,没法救下整个修真界。
岳棠的精力已经挪到了别处,他盯着那些鱼饵的落处,督促巫傩与修士们紧锣密鼓地修建骨岛,等待着即将上门的妖尊。
“这是‘尸仙’身上的所有符箓,道友看看,可有什么能改进的地方?”
岳棠认真地问,巫锦城就盘膝坐在他对面。
周围是几个精修鬼箓的青松派修士,众人对着中间门悬浮在半空中的复杂符箓左看右看,手里比比划划,时而摇头,时而赞叹。
跟他们相比,岳棠就显得正常多了,而且可以直接上手修改。
同时岳棠指着重重符箓里的衔接处,阐述个中玄机,毫无保留。
巫锦城不由得想到昔日与岳棠纸鹤传书,交流敕封感悟,凛冽如锋的眉眼就柔和了几分。
“嗯?”
岳棠察觉到巫锦城的气息变化,以为巫锦城看出了什么问题,连忙停下,拢袖坐等巫锦城对符箓的指缺补全,眼神期待。
巫锦城:“……”
好在巫锦城有真本事,无论何时,都不会让道侣失望。
巫锦城抬起手,轻描淡写地挪走几个符箓,在符阵失控崩毁之前,再逐一添上新的。
巫锦城在符箓之道上的造诣没有岳棠高,至少徒手画符是不行的,所以被他续过的阵型光华黯淡,真元流转时断时续,青松派修士看不出精妙之处,纷纷诧异,或是面带苦思。
唯有岳棠不同。
他立刻碰触符阵,就似探手入水,摸鱼捉虾。
先是顺着那些改动过晦涩路径仔细摸索,没有半分怀疑,然后逐个“拎”出符箓“检查”,最后一块符箓被撬起,符阵忽然涌出无尽黑雾,惊得青松派修士一个倒仰。
“这是——”
“隐有鬼神敕封之感啊!”
菘蓝长老双手箕张,胡须乱抖,差点扑上去。
他毕生钻研鬼箓,期盼得就是窃取鬼神之威,如今这个符阵看上去竟然像真的一样。
“不够,虚有其表罢了。”巫锦城继续改动。
岳棠随之跟上。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眨眼间又对符阵做了上百次的修改、
符修们看得眼花缭乱。
菘蓝长老恍惚间觉得这是一盘棋,一者正在对弈。
他揉了揉眼睛,抬头再看,那奇特又精妙的符阵大致已成,只剩下细节尚未完善。
“……这不是鬼箓,这部分像天符。”
青松派修士赫然发现所有符箓都变得似是而非,仔细看能认出端倪,也知晓那个符箓的作用,可是符箓的另外一部分跟他们所学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