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事?
她正自一愣,看见他那等着看热闹的坏笑便懂了,垂眸轻道:“姜家慌了。”
“哦。”他悠然地打了个哈欠,“怎么个慌了?”
“他们知道你还没醒,都跑去求太后。后来是看太后实在不愿见他们,昨日宫门落锁后男丁就都回了家,余下的女眷跑到了宣室殿前来跪着……”
他一边听她说,一边感觉她的手在被子里不老实地攥住了他的袖子。
苏曜听出她的声音也有点发虚,反手将她的手一抓:“怎么了?”
“……昨天太冷了,还下了雪。”顾燕时低头,“我让宫人们拿了手炉和蒲团给她们,还让御膳房备了几次姜汤。”
苏曜眯眼,笑了声:“很好。”
“别生气嘛……”她的声音变得瓮声瓮气的,“姜太傅和他侄子闹事,跟女眷们又不相干。”
“我没生气啊。”他顿了顿,“我是认真说,很好。”
她拧眉,抬眸看他,他啧嘴冷笑:“姜太傅自己先被我气得吐血,我也理亏,便不多说什么了。那个姜文柏……”他克制不住又冷笑了声,“之前在朝堂上上蹿下跳、在学子间煽风点火,闹得那么欢,如今出了事就推女眷出来吃苦受罪,真有他的。”
顾燕时抿唇:“那你打算怎么办?”
苏曜想了想:“一会儿宫门开了,男丁还要进来吧?”
“应是。”她点点头,“前两日都是宫门一开他们就到的。这个时辰,人估计已在门外候着了。”
“到时候就让张庆生宣他们进来。”他沉吟着,顿了顿,“若有别的朝臣觐见,一并宣进来,我会会他们。”
她看着他,看到一种显而易见的要挑事的味道,可她竟然并不觉得讨厌。
若放在以前,她一定觉得他这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烦死了。
顾燕时心下揶揄着自己,悄悄抬了抬头,在他下颌上吻了一下。
他猛地看过来,低笑一声,不由分说地回吻过来。
二人温存了近一刻,顾燕时让张庆生端了早膳进来,待得苏曜用好早膳,朝臣们就已到得差不多了。
顾燕时知他要见人便想避开,却被他扣住手腕。
“别走。”他含着笑,边说边拉了拉床帐,将床遮好,又告诉她,“幔帐很厚,他们看不见你。”
“你又胡闹。”她皱眉,水眸盈盈瞪他,他搂着她的肩头:“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胡闹。”
语毕不过多时,十数人一并入了寝殿。
他们在殿中下拜,问安声沉肃,顾燕时缩在苏曜怀里,一丝声响都不敢出。
她只盯着他等他的反应,却见他深吸气,气沉丹田,发出沉重的咳嗽:“咳咳……”
外面依稀有一阵不安的窸窣声。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眼中含着笑,悬着气发出的声音却虚弱至极:“太傅……太傅如何了?”
殿中沉了一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外禀道:“太常寺丞姜文柏已入狱,太傅姜高懿尚在府中,听候发落。”
苏曜的手猛地在床边一撑,好似要挣扎着坐起来:“发落什么!去告诉太傅,朕无事,让他不必自责。还有姜文柏……咳咳,你们去……去放他出来……”
顾燕时一语不发地望着他,闭上眼睛听了两句,心下直呼厉害。
她睁着眼看他演戏只觉好笑,闭上眼睛听着他这虚弱又焦急的语气,几乎要忍不住地凑过去帮他顺气。
这个人,干起坏事怎的这样在行呢?
外头又有臣子说:“他们与陛下起了争执,以致陛下急火攻心,实在是大不敬之举。此事若是轻纵,天威何在?”
苏曜连连摇头,急喘数声,气短可见一斑,却还是硬撑着道:“太傅年纪大了,朕与静太妃情投意合,他不能容忍,也是为了朕好,朕不怪他……”
说着,他深深地又缓了声:“此番大病,朕也想了许多。朕既为天子,当为天下之表率,但朕与静太妃两情相悦,若不能与她长相厮守,朕只觉这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陛下?!”外面有人一惊。
顾燕时盯着他,也杏目圆睁。
他勾唇一笑,声音瞬间再度弱下去:“所以……所以啊,朕想……退位也好。朕尚无子嗣,你们从宗室子弟中另择贤良继位吧,容朕和静母妃……一条生路……”
顾燕时花容失色。纵使知道他是在装也被这话吓到,惊慌失措地要捂他的嘴。
他无声地抓住她的手将她压制住,轻微的声响外面并无察觉。
然而却有朝臣也被这话所惊,大呼着“陛下三思”膝行上前,一把扑在床边。
苏曜眸光一凛,在床帐被揭开前一把压住当中的缝隙。面前的人显然一滞,他静了静,维持从容:“外面可是周尚书……”
“是……是臣……”近在咫尺的人心惊肉跳,“陛下……陛下这使不得啊。陛下素来政治清明,只静太妃这一事……于礼略有不妥,陛下若要退位,实在……”
他约是慌到了极处,只想赶紧与面前天子将道理说个明白,边说边又要揭幔帐。
苏曜沉声:“周爱卿……”
声音虚弱,令人不自禁地噤声。
他顿了顿:
“太医刚为朕施了针。”
又一顿。
“朕现在……”
再一顿。
“没穿。”
顾燕时眼看幔帐那边扒着的手掌轮廓一下子缩走。
“……臣失礼了。”床前的人局促的叩拜,声音已明显远了不少。
顾燕时摒着笑,摒得满脸通红。
苏曜无声地咂了咂嘴,扯了个哈欠:“朕乏了,想再歇一歇。”
殿中众人相视一望,三三两两地道:“臣等告退。”
言罢,便是往外退去的脚步声。
顾燕时直至脚步声全然消失,仍不敢发一声。苏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跟她说:“没事了。”她还是死死地闭着嘴,连连摇头,是他熟悉的紧张小鹌鹑的模样。。
他只好扬音一唤:“张庆生。”
“陛下。”张庆生举步上前,揭开幔帐,苏曜道:“走了吧?”
张庆生垂眸:“都走了。”
顾燕时这才大松一口气。
她喘了一喘,坐起身,没好气地推他:“你胡闹!退位的话岂能瞎说,万一……万一朝臣们应了,你怎么办?”
他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不会应的。”
顾燕时拧眉盯着他,显是不信,他眼中诚恳,但笑意狡黠:“真的。朕数了一遍,那些兄弟们要么学识不如朕,要么与朕不睦,捧他们就是与朕翻脸。这些老人精不会把事情闹得那么难看的。”
她听得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狐狸呀!
老人精也算计不了狐狸精。
此后几日,百官间的争执愈演愈烈。
一面是有人想除姜家,一面是天子一力袒护,甚至力排众议直接放了姜文柏出狱。
两相比较之下,倒显得天子尊师重道用心良苦,而姜家此前所为颇不厚道。
而后,天子又屡次在病中痛诉一腔真情得不到体谅。
他有时话里话外在说静太妃实比他年纪还轻,成了太妃实为先帝德行有亏;有时又只是摆出一番痛苦,慨叹自己数年来只任性这一次,竟也困难重重,这皇帝不当也罢。
每每到了末处,话却都落在要退位上。
此前与他硬碰硬的朝臣们终是被他搅得慌了,深思熟虑之后觉得比起皇位更迭引起的朝中动荡,一个静太妃长伴君侧好似也无伤大雅。
令文武百官剑拔弩张已逾月余的一桩大事就这样突然而然地冷了下去,朝中重臣转而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再多议一个字。
他们不愿多议,就等同于默认。
顾燕时对此自然开心。那些议论悬在头上的时候就像一把刀,一旦落下来就能要她的命。
现下他们默认了,这把刀消弭于无形,她的小命就保住啦!
是以苏曜盘坐在茶榻上读书,忽而听到两句若有似无的小曲。
他抬眸望去,是她刚从外面回来,走到桌前去倒热茶喝。她脚步轻快,小曲也是她无意中哼出来的,曲调里透着欢欣,让她的背影都变得更明亮了些。
苏曜自知她在高兴什么,不自觉地放下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想,小母妃真容易满足。
只是堵了朝臣们的嘴,她就满意了?就不能有点野心,想跟他更名正言顺一点?
苏曜撇了撇嘴:“燕燕。”
“嗯?”顾燕时下意识地应声,应完才发觉自己应了什么,打着寒噤扭头瞥他。
他人畜无害地含着笑:“你爹不是要来旧都?什么时候到?”
“啊……”她一瞬地恍惚,哑了哑,“你突然晕过去,我忘了问……等我一会儿再写封信回去。”
“不问也罢。”他含笑垂眸,“他到了自会告诉你。宅子已准备好了,你得空可以先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