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宽大且温热,将寒夜的冷意一哄而散,这种被牢牢包裹的感觉实在是安全感爆棚。
哪怕仅仅片刻,也好似填补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空缺。
幼年她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人牵着她的手到处跑,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松开,可后来她在一个地方等啊等,满目烟熏火燎,四下一片茫茫,她哭着喊着去找那人,却怎么都寻不到。
在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握住她的手。
又不知过去多久,她渐渐察觉膝下虚浮了。
地垫是极软的羊毛锦垫,理应不会有所不适,可……这握得也太久了,久到……像是已经被罚跪一个时辰。
他怎的还握着?
一句话也不说,到底在想什么啊!
她心里百转千回,亦在砰砰直跳,紧张到连带着那大掌之下的指尖都轻颤了下。
终于,手腕倏忽的一道力道,将她重重往身前一带。
阮阮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恍恍惚惚再一回神,眼前已是男子矜冷清绝的一张脸。
眸光沉邃,鼻梁英挺,轮廓精致。淡淡的沉水香气息冲入鼻尖,还携着残余的茶香,清冽干净,没有半丝的苦意,却又烫得人慌张局促起来。
她几乎是当即将眼眸垂下,浓密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扫了一圈阴影,玲珑又漂亮。
良久,听到男人低低一叹,“阮阮。”
他喊他的名字。
可阮阮不大敢应,她臀下抵着他的腿,腰间还挨着他滚烫的大手,唇瓣几乎贴到他下颌,这样几近暧-昧的姿势,教人怎能不心猿意马。
仿佛她此刻应下一声,就答应了某种邀约。
男人又笑一声,每一次吐纳都落在她脸颊,他试着歪垂下头,去捕捉她藏于眼睫之下的怯怯鹿眸,“怎么,想造反?”
他话声里掺了浅淡的笑意,喑哑中透着几分轻松愉悦。
离得太近,连那带笑的尾音都像是长了脚似的,一点点顺着她的耳廓爬进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身体里蜿蜒成一座山脉。
她忍着颤,摇了摇头,又羞又窘。
此刻搜肠刮肚地去回想那册上的内容,却发觉自己过度紧张之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倘若不是被他这样抱着,她恐怕早就落荒而逃,跑到殿外吹冷风去了!
傅臻幽幽凝视着她,忽然嗤了声:“谁教你的,勾搭只勾搭一半?有始无终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阮阮。”
她紧张得屏住呼吸,半晌才抬起头,朝他干干一笑:“陛下手还疼吗?”
隔这么久,就是带血的伤口也结痂了吧。
可傅臻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你若不提这一茬,朕都快忘了,这一提起来,倒果真还疼着。”
阮阮便知他不会这般轻易饶过,眉心渐渐蹙紧,满腔的委屈都爬上眉梢眼底,洇开一片粼粼水雾。
半晌,低声呢喃着说:“那陛下……能不能不疼啦?”
夤夜阒寂,月沉如霜。
临窗而坐,能听到窗外风起树摇,窸窸窣窣的树叶摩擦声一点点地漫过耳膜。
他的心口就这么忽然触了一下。
毋庸置疑,她的手段实在拙劣,白得像一张纸的姑娘,连眼神都如云水般的敛净,还未进化完全就想着怎么当妖精了,偏偏,真就是百爪挠心。
他松了松嘴角,不紧不慢地笑了笑。
有时候他并不像她眼中那般游刃有余、干脆利落,逗弄她的同时好像也会反噬。
就比如,极少有今日这般被人拿捏的时刻。
一晃的失神过后,他抬起她下颌,那盈盈美目蓦然撞进眼眸,他平敛下呼吸,凉凉道:“行了,朕不罚你。”
小姑娘当即一笑,怯怯的雾眸弯成月牙,紧绷的腰身一下子松了弦泄了力,落在他大掌之下只剩下柔弱无骨的绵软。
傅臻只觉有股道不明的热气窜上来,又不动声色地在她腰间掐了一把,小姑娘哀痛地“啊”一声。
他轻嗤了声,分毫未用劲,却教她眼里蒙了一层雾气。
倒是娇气。
傅臻指腹拂过她嫣红柔软的下唇瓣,擦去最后一点几乎看不清的水渍:“知道自己做的点心难吃,那就好好学,你若学不好,那定然是茶房的宫监教得不好,朕若想处置他,谁也不敢说句不是,知道么?”
阮阮忙颔首道:“少监教得很好,我自会好好学!”
她就知道暴君没这么好说话,不罚她不能让他尽兴,非要牵连旁人来震慑她。
傅臻默了片刻,闭了闭眼,眉宇间浮出躁郁之色,“还不下去。”
阮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还坐在他腿上,心中陡然一震,赶忙从他怀中下来,战战兢兢地坐回原位。
腰间还有那大掌的温度,仿佛一簇火苗瞬间起了燎原之势。
她脸颊热得出奇,手一直在发抖,不敢再瞧他,眸光瞥向桌上剩余的点心,低声嗫嚅问:“陛下知道点心不好吃,那……我还要不要吃呀?”
傅臻缓缓将手收回,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只觉指尖温热的触感久之不散,灼人得紧。
沉默良久,他语声低哑:“去洗漱。”
殿内烛火亮堂,澄黄的灯光落在他眼中,隐隐像烈火燃于深渊,可又偏偏冰冷至极。
阮阮的笑容僵在嘴角,以为他哄好了才不罚她吃完剩下的点心,可这阴冷疏离的眼神却又让人浑身发寒。
外面天寒地冻的,她下榻去唤人叫了热水和盥洗的器物,先他一步上了牙床。
被褥里被几个汤婆子捂得温暖干燥,从前是没有的,也许是天冷下来,玉照宫往年也有此惯例吧。
她背过身脸朝内,待心绪平静下来,意识就慢慢模糊了。
这一日过得太累,几乎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若在兰因殿兴许还能睡个好觉,可玉照宫烛火通明,她压着左侧心房入睡,虽是睡着了,人却格外疲惫。
昏昏沉沉间,她梦到自己身处一片山林,寒风凛冽,漫天大雪纷飞,身后的松林皑皑如盖,雪地里那一片刺目的殷红便显得格外惹眼。
树下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她颤颤巍巍地上前蹲下,将那人的脸掰正,却当即吓得捂唇,险些惊呼出声。
怎么是暴君……
她蜷指探到他人中,幸而还有微弱的气息,他就这么颓然躺在雪地里,一身黑衣被鲜血浸透,冻成了细碎的冰晶,身侧厚重的白雪也被染成鲜红刺眼的血色。
那右侧眉骨之下,赫然一道淋漓的伤口,深到几乎可见白骨。
她眼眸有些刺痛,几欲呼吸不畅。
抬头四下张望,满目皆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山洞,要找个山洞……否则不出片刻,人就要冻死在这里了。
她找来藤条费力地缠绕在他腰间,男人身材魁岸沉重,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更是艰涩难行,她咬着牙拖着他走了几个时辰,茫茫大雪覆了满身,累到险些瘫倒。
直到天幕暗沉下来,才寻到一处能容人的狭窄山洞勉强栖身。
她身上没有火折子,可洞内又滴水成冰。疲惫铺天盖地而来,她双腿灌铅似的沉,眼皮子也一点抬不动,身侧的男人面如冰霜,唇上没有半点血色,整个人冻得像一块冰。她只好紧紧靠着他,用彼此残余的体温为对方续命。
她早已累及,眼睛一闭就沉沉睡去。
这一睡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间,有人将她紧紧搂住,温热的气息覆在耳畔,酥酥麻麻的,还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