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崇月长公主的居院,段氏不忘露出一丝端庄的笑意:“……埋下那口箱子,到底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长公主府内的仆从女使中已无旧人在,解释起来也实在麻烦,说不准还要惊动到圣人。”
“圣人忙于祭祖,扬州又出了那等事,正是烦心之际……如此关头,我若因区区小事去惊动圣人,那成什么样子?”
常岁宁赞叹地点头:“夫人思虑周全。”
段氏又道:“且咱们也只是梦到了些许线索而已,寻不寻得到还是未知,只是一试而已。试想一下,若在重阳这样的日子里,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梦而贸然兴师动众,传出去倒显得咱们行事太邪乎,神神叨叨脑子不清楚……宁宁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常岁宁再次点头:“太是了。”
段氏最后总结道:“归根结底,我也只是拿回自个儿的东西而已……这怎也扯不上‘偷’之一字的。”
总而言之,在小辈面前的形象且还是要保住的,万一教坏了孩子可就罪过深重了。
段氏话音刚落,见前方有女使经过,连忙拽着常岁宁矮身蹲下,屏息躲藏在草丛后。
紧跟着蹲下的仆从见状欲哭无泪。
夫人嘴上说着不是偷,可这神态举动反应……
总之夫人浑身上下,最清白的就只剩那张嘴了!
试问谁能想到,在堂堂郑国公夫人身边当差,竟还要沦落到做贼的地步呢?
亏得今早夫人出门时,目光在一群人中扫了一圈儿,最后点名挑了胸脯挺得最高、力压众人的他时,他还得意的不行呢。
直到路上夫人赏了他整整五两银,他才意识到今日必有大活儿……现下看来,非但是大活,一个不小心还会变成大祸。
抱着箱子的仆从此时无比痛恨今早自己那不知死活的胸脯,恨不能捶一顿才好。
待那名女使走远,鬼鬼祟祟的几人才从草丛后出来。
好在崇月长公主府如今无主,下人本就不多,又因常岁宁有意无意地挑了小道走,接下来便很少遇到什么人了。
“好像是前面那座园子。”
故意带着段氏瞎胡绕了两座园子,并确认没有招来任何人的跟随与注意之后,常岁宁才指向了前方。
段氏有些不确定地道:“……当真?”
常岁宁点头:“瞧着和梦里的一样。”
段氏的神情立时复杂起来,还带有一丝退缩之色。
“夫人,怎么了?”常岁宁明知故问。
“你瞧见没,整座长公主府里唯独这处小园子疏于打理?这是有说法的,我此前便听殿下说过……”段氏说着,语气紧张起来:“那座小园子里闹过鬼,平日里无人敢靠近。”
常岁宁做出了然之色。
要不然她当初怎么会埋这儿呢。
换在别处,没准儿就被段真宜掘地三尺给找出来了。
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夫人若是实在害怕,那便不过去了吧。”
深觉这五两银子赚的愈发坎坷惊心的仆从点头如捣蒜,对对,回头是岸!
段氏抬头看了眼日头:“这青天白日的,料想也不会……”
说着,心中陡然一跳,可今日正是重阳呀!
平日里那鬼都敢闹,这样的日子里还不得换着花样儿翻着跟头大闹特闹?
想到此处,段氏后退了两步。
她一向是信鬼神之说的,若不然她此刻也不会为了一个梦而站在这儿了。
此时便不安地道:“那……那不然还是回去吧。”
仆从刚要松气时,只听那常家女郎道出了可克万难的四字大法——
“可来都来了。”
常岁宁看向那座园子,提议道:“不如夫人在此等候,我自己过去看一看。”
段氏听得心动,若非顾及为人长辈的担当,险些就要点头。
她抓住少女的小臂:“傻孩子……你不怕吗?”
“夫人放心,我从不怕这个。”
不然她每日照镜子时便要被生生吓死了。
纵然真有鬼,也没可能凶得过她,她这一身杀孽放在整个地府里,也是鬼见鬼躲的存在。
“夫人且等着便好。”常岁宁看向那仆从:“走吧。”
仆从:“?”
他想陪着夫人可以吗?
可夫人听似犹豫的话语中却已经做下了抉择:“那我……留下把风?”
常岁宁点头。
段氏的东西不拿可以,她的东西不拿不行。
可她刚与那仆从走了没几步,段氏便又咬咬牙跟了上去。
“不成,我到底是不放心……还是一同去吧。”段氏抓住常岁宁的手臂,拿长辈的口吻道:“岂能叫你一个孩子去冒险。”
那箱子里她藏着的话本中有几册稍显放荡不羁,若叫这孩子好奇翻看瞧了去,她莫说妄想做人婆婆了,怕是连做人都很难了。
这也是她选择偷摸来此的原因之一。
再者……闹鬼这种事,她一个人呆在这里更害怕,一起至少还能有个伴!
于是几人到底还是摸进了那座小园子里。
园子久无人打理,干枯的杂草可比半人高,此等时节处处可见萧条凋零之象,唯几株菊花静静开着,风穿过结满了蛛网的游廊时发出呜呜声响,段氏听在耳中也想呜呜。
她强忍着恐惧扫视四下,尽量不去想那些可怖的东西。
“桃树……”段氏伸手指向前方:“那儿有一株!”
常岁宁看向那株老桃树:“瞧着有点像。”
说着,便走了过去确认。
段氏抓着她手臂,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如此走着,段氏忽而有些出神,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少女。
说来古怪,对方于她而言不过是个小小晚辈,可不知为何,她单只是这般跟着这孩子,便觉得安心许多。
少女神情平静地往桃树走去,视线不曾乱看,像是根本不怕,甚至也毫不在意什么鬼怪邪物。
段氏握着那只乍看纤细修长的手臂,此时鬼使神差地收紧了些,这般悄然一探,不禁讶然,小女郎的胳膊怎么能这么结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