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握刀的女子听到康芷的声音,这才发现那马匹上坐着的披甲武将,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再往康芷身后看去,只见那些士兵的头鍪之下,也多见女子面庞。
那女子眼睛一颤,忽然就滚出眼泪来,刀从手中脱落,人也跪了下去。
她身后越来越多的人跟着一起跪下,康芷看过去,竟渐有百人之多。
康芷驱马靠近她们时,那为首的女子颤颤抬起脸,露出的是一张布满了疤痕的脸庞。
那些疤痕长长交错,不过刚结痂,看起来分外触目惊心,康芷握紧了长弓,皱眉问:“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那女子双手撑在地上,维持着跪姿,哑声道:“是我……是奴自己。”
看着那双分外漂亮的眼睛,康芷心底一揪,声音更冷了,换了个问法:“是谁将你们囚在此处的?”
“是人……”一旁一名不过十来岁的孩童颤声道:“打仗。”
康芷看去,竟发现那披散着头发的是个男孩,他瘦小单薄的上半身光裸着,可见伤痕累累。
康芷只觉一股血直冲脑门,呛得她眼睛鼻腔里都窜出怒意,心底却又莫名生出一股自省。
将这些人囚在此处肆意伤害凌辱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人”和“打仗”……那是失去了规则束缚的人性恶念,以及为杀掠而生的不义战争。
康芷想到了自己的好战。
她骨子里便不是一个安分洁白的灵魂,而她之所以向往战争,是因热衷于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强大自身。
荠菜提醒她,不可盲目恋战,否则有朝一日她会沦为一把失去人性的战刀。
为了让她足够警醒,荠菜还告诉她,那样的刀,即便再锋利,却是注定不会被大人重用的。
她彼时不懂,便问荠菜,同样是打仗,有何不同吗?
那时在她看来,许多所谓仁义,不过只是虚伪的名号,她看不上,也从来不屑。
荠菜与她认真说:【当然不同,有些战事,是为了将百姓从一方地狱劫掠到另一方地狱中。】
荠菜说着,将一粒赤豆从混杂中拣出来,妥善地放回到赤豆桶中,道:【而有些战事,是为了带那些百姓们回家,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
康芷那时看着面前的豆子,虽然也听懂了,却并没有很深的感触。
但此时,她看着眼前这些女子和孩童,却忽然懂得了一场战争中残酷与仁慈的界限所在。
曾经她处境艰难,仁义二字足以要了她的性命……或正因此,大人从来不曾否定她的狠决。
而今康芷恍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曾经那个处处艰难的弱势者,如今她似乎也有资格做一个“虚伪”的仁义者了。
所以,是大人先使她强大,再教她仁义。
领悟的一瞬间,康芷胸口与眼眶俱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辛辣热意,她一把扯下披风,丢给那个赤裸上身的男孩,声音里仍有着无法压抑的怒气:“谁欺负过你们,随便说个名字出来!”
她必须得砍点什么消一消恶气,才能继续她的仁义!
“梅……”男孩紧紧抱着披风,泪水夺眶而出,忽然有了勇气一般,大声道:“梅义!”
康芷自牙缝里挤出一声脏话,道:“等着,等我剁下这畜生的脑袋!”
梅义心中渐升起了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