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养病的这段期间,朝中臣子比之前平稳很多。
方太傅三位大学士辅政,明亲王监朝,事情不愁没有人处理,太子已立,臣子们心里也都有底了。
除了一开始的些微慌张,其余都井然有序。
国无储君不稳,这便是设立储君的理由。
而且四皇子这位储君还很不一样,就他一个苗苗,甚至都不用防备其他皇子在皇帝生病期间,对太子出手,趁机陷害之类的事情发生。
大臣们还是该干嘛干嘛,顶多就是分出了一部分心思去了紫宸殿,关注陛下的情况。
四皇子没有崇昭帝压着学习,轻松是轻松了很多。
这本来是他休息睡觉的好机会,政务可以交给明皇叔和方太傅等人处理,但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四皇子点了灯,披衣而起,推开了窗户,将手中点燃的烛台放在窗沿上。
外面细细的凉风吹进来,烛台灯火明明灭灭。
他原本就没有困意,现在大脑更清晰了。
好想出去啊。
好想和从前一样。
脑中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四皇子眼底却很清明,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出不去了。
四皇子没关窗户,拿着灯到了书桌边上,找到了一沓他收藏起来的信封,小七写的信,他都留着。
他坐在椅子上,不知道第几次拆开,一封封慢慢看过去。
四皇子将他放在书桌上的香囊拿在手里捏玩着,淡淡的香气和信封里舒缓的文字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香囊里突然捏到一个硬物。
四皇子下意识一用力,咔嚓。
香囊里传来一点
细微的声响(),?????羉?_虎?
蝶偛羘虎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过了一会儿,香囊散发的香味儿变了,原本好闻的淡淡香气中,夹杂了一点苦。
四皇子皱皱眉,凑近闻了下,下一秒,一股热气从心脏朝着四肢百骸蔓延。
他瞬间把香囊拿开,扭头呼吸了好几下,那种血液逆流的感觉才逐渐消失。等他缓过来,再去看那香囊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已经全然变了。
他盯着那香囊许久,没有动。
第一天的时候,四皇子借口回皇子府拿东西,离开了皇宫。
他在自己的卧房里找了把剪刀,把香囊剪开,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了锦帕上。
里面都是娘亲用来做线香的原料粉末,唯有一个不是。
四皇子用竹签挑出来。
那是个被捏成了两半的微小圆粒,中间是空壳,他把空壳单独捡出,放在另一张干净的白色手帕上,包了起来。
随后他叫上护卫冷越,和他一起出了趟门。
再次回到紫宸殿东暖阁后,已经是傍晚了。
四皇子叫来身边的太监,静静发呆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说道,“……告诉母妃,香囊被我不小心勾破,里面东西全撒出来了,劳烦她再做一个。”
“是。”
-
扬州。
永王府。
曲渡边把张樊明所有的遗物全翻了三遍。
基本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连金银珠宝都很少。
除了一小箱子似乎是收集起来,用来写字的金贵纸张,纸张边缘用金液勾勒出繁杂花朵的模样,上面留了不少张樊明抄录的名人诗句。
乙十一推门进来,“殿下,京城来消息了,陛下醒了。”
曲渡边从书桌前抬头,“没有大事吧。”
乙十一:“小春公公说的,他专门问了杨太医,陛下暂无大事,但是需要静养。”
曲渡边微叹了口气。
“还有件事,”乙十一想起来,“关于……”
“殿下!”
叶小远在外面喊了句,“您之前找柳大师约的瓷瓶排到了,柳大师过来问问您,瓷瓶上想要什么样的花纹。”
“就来!”
曲渡边:“六六,你事情着急说吗?”
乙十一迟疑一秒,摇摇头。
曲渡边这才去见了柳大师。
这位大师,就是他在给四哥写的信中提起过的,前朝工匠,擅长烧瓷,在瓷器上作画也是一绝。
不少人都请他烧窑作画,曲渡边就算使用钞能力插了个队,也是到了今天才排到他。
今日,柳大师上门来询问他对于花样的喜好。
他年过古稀,目光却丝毫不浑浊,不卑不亢,拱手道:“见过永王殿下。”
曲渡边:“不必客气。我这瓷瓶是打算送人的。”
柳大师:“如此,您将对方喜爱的纹样告诉我便是。”
() 曲渡边倒还真不太清楚怡妃喜欢什么样的纹样,他沉吟片刻后,和叶小远一起去库房里找了个小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装着十一张精美的纸笺,上面勾勒着不同的时令之花,对应一年十一个月份。
卡通视角看不见上面的花纹,但曲渡边隐约记得,这里面的纸笺很好看。
是他小时候去福安宫和四哥一起睡觉的时候,怡妃送他的初次见面礼,他们来到扬州站之后,原本皇子府库房里的东西,也都挪了过来。
历年收的礼物全都保留着,包括这套纸笺。
她画出来的应该跟她喜好的差不多。
曲渡边:“柳大师按照纸笺上花纹样式来,类似的就好。”
柳大师:“好。”
他细细观摩了这一套纸笺上的花纹,片刻后,咦了一声。
“这纹路里藏着的…怎么有前朝工匠的隐字手笔?难不成殿下还认识别的前朝工匠?”柳大师纳闷道,“不对啊,都六十多年了吧,这法子不该早就失传了么……”
叶小远:“隐字?”
柳大师点头:“就是变换花鸟鱼虫的形态,让它们既是画,又是字,只有懂得的人才能看明白,乃是十分高超的技艺。这份纸笺,更了不得了,把隐字拆开,藏在了边边角角,浑然一体。”
叶小远:“可这明明……”
曲渡边打断道,“既然是快失传的隐字,大师如何知晓?”
柳大师轻咳一声:“这东西,是给皇室单独作画的高级工匠才能学的,前朝灭了的时候,我还是小小学徒,没机会学,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我师傅为了快速学会隐字法时,偷偷留下了笔记,我看了笔记后才会了一点。”
他不好意思道:“当然,只知道,不会用,就从来没张扬过,不好意思把这个当成自己扬名的踏板。”
曲渡边:“那这世上,除了大师之外,还有别人会隐字作画吗。”
柳大师:“之前我是觉得没有的,毕竟前朝的高级工匠都在大火里了,宫乱,一个活口都没留。但是现在看见了这套纸笺,却觉得自己浅薄了,前朝的隐字作画,传承还在。”
前朝。
隐字作画。
叶小远掌心隐隐出了点冷汗,下意识看向曲渡边。
曲渡边微微一笑,“确实如此,不知道大师能不能破译这套纸笺中藏着的字,也算缘分。”
柳大师乐呵呵说:“正有此意,不过我得回家拿我师傅留下来的笔记,殿下稍等一会儿。”
曲渡边叫了乙十一跟他过去拿。
两人走后,曲渡边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起来。
叶小远站到他旁边,掌心轻轻压在他肩膀上,“殿下,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糟。”
曲渡边没说话。
柳大师很快就又回来了,那笔记本破破烂烂,还用羊皮裹了起来,颇为陈旧,似乎很久没翻过了。
他一边对照,一边将藏起来的字形拆出来,重新组合在
一起。
到了天黑,柳大师才成功组合出来了一行字。
[孽胎降世,母亡子幼,见仇者笑,怜而远之,记此为一]
他自个儿看着拼出来的字,结结巴巴:“这、这好像不太对吧。”不是收的礼物吗?解出来的话怎么这么不吉利。
叶小远很有眼色,笑着将柳大师请了出去,“大师累了吧,先去用些酒菜,今天就在这住下吧,殿下要的花样,明早就给您。”
曲渡边缓缓站起来,走到桌前。
这一行字清晰地印在他脑中。
“见仇者笑,怜而远之……”
这几个字砸在他心上,他一时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竟真的笑了一下。
乙十一攥紧手指,“殿下。”
曲渡边双手撑在桌沿,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六六,你中午的时候,想跟我汇报什么消息?”
乙十一:“汤一粟虽然死了,但是殿下没有说停,暗网就还在追查他的信息,刚找到了一点零星的补充资料。他的族地不是他在户籍上填写的地方,而是镇南关的一处小镇。”
他顿了下,“也是怡妃和陛下相识镇子。”
官员户籍变迁,更改族地,也不是没有过的,原本不是大事。但是现在,这条消息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前朝遗族。
甚至还可能是前朝皇族。
曲渡边:“我记得张樊明的陪葬品里,也有一盒纸笺。”
他把柳大师破译出来的这一行字,还有纸笺装好,独自进了书房。
-
皇宫。
傍晚。
福安宫。
四皇子被请进了小祠堂。
他在小祠堂门口的时候,停住了。
里面的怡妃已经听见了脚步声,“进来吧。”
四皇子抬脚进来。
怡妃坐在小祠堂隔间的书房内,正跪坐在地上做纸笺,“你要的新香囊在桌子上,自己拿。”
四皇子坐在她面前,看着案桌上的香囊。
“母妃,这香囊里面,是不是还加了别的东西。”
怡妃动作停下,抬起头,目光平静,“你那天出宫,去了仁医堂,验了什么。”
四皇子:“我出宫没谁知道我去了哪,母妃却知道,”他停顿几秒,“冷越……是母妃的人。”
怡妃放下手里画了一半的纸片。
“你本来可以糊涂一世,什么都不知情,为何要去探究,平添痛苦。”
她无奈的语气,将四皇子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粉碎。
他坐在这个熟悉的小祠堂中,看着面前这个他自认为十分熟悉,养育他长大的淡泊娘亲,变得无比陌生。
四皇子像个石像一样端坐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幽深的大海深处,沉重的石块坠满了全身,如何也浮不出水面。
窒息的海水一点点淹没了他的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