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萧眉梢轻轻挑起,“不是说给你端药去了吗。”
说话间,他将两样东西放到矮桌上,走到榻边将人扶起。
江望津任他动作,目光扫过矮桌忽而定格在那碟子糕点上,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暖暖的。
“自己能喝吗?”
“嗯。”
江南萧将药碗端给他,江望津接过后就皱了下眉毛。药是他从小喝到大的药,但光是看着味道就仿佛弥漫上了舌尖,味蕾都泛着苦涩,上一世到最后他几乎连药都喝不起,只能等死。
江南萧见他端着碗对着药拧眉发愣,不由好笑。
还是那么怕苦。
“先吃一块。”江南萧取过小碟子。
江望津恍然回神,看向被递到面前的一块糕点,反应慢半拍地将头凑了上去,一口叼住江南萧指尖上的点心。
江南萧身影僵了下,旋即恢复过来,而江望津却是顿在了当场。
他在做什么……
江望津咬着江南萧手中的糕点陷入怔愣,就在他准备松嘴退开之际,江南萧微沉的嗓音传入耳中。
“吃完。”
江望津默默又咬了一大口。
等到喝完药,江望津这才重新望着江南萧,“长兄……要走了吗?”
江南萧瞥一眼天色,“该就寝了。”
江望津抿了下唇,江南萧再次对上他眼巴巴的眼神,少顷道:“我住隔壁。”
江望津住着的院子不算小,院中有不少空房。得知长兄愿意住在这里,他眸光微亮,表情看上去却十分镇定,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沉。
江南萧本欲再问些什么,事关徐太医口中提及的‘忧思过度’,但见后者发亮的眼眸中有着明显的疲惫,他上前掖了掖被角,“睡吧,我不走。”
闻言,江望津缓缓躺下,眼睛慢慢闭合,不到片刻却又睁开。
到底是死过一场,精神抵达了一个零界点,加之身体因为过大的情绪起伏产生了不小的负荷,让他一时难以入眠。
江南萧还未离开,见他睁眼,兄弟二人对视片刻,他坐到榻边。
江望津看他。
江南萧:“待你睡着我再走。”
江望津意识到长兄这是不放心自己,心下微暖,仿似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明明江南萧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什么多余
的神色都没有显露出来,和平日里没什么差别,亦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但江望津却产生了一股强烈的认知,并且在他心底深深扎根——这是他的长兄,不是旁的人。
随着念头升起,安定感在心间蔓延,江望津点了下头便再次阖上眸子,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江南萧听他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又坐了少时方才起身,出门前扫了眼只燃了小半的烛灯,而后轻轻合拢房门离开。
夜半时分,睡在隔壁房间的江南萧倏然只觉一阵心悸,这感觉来得莫名,胸口仿佛受到堵塞般呼吸困难。
他眉头紧锁,待到那阵心悸消失后才重新入睡。
翌日,天将大亮,江南萧便听得院中一阵吵闹,他穿衣出去就见仆婢们在院中来来回回地走动,均面带忧虑。
“发生了何事?”江南萧朝随侍杜建望去。
杜建躬身答:“回大公子,方才赵管事去小世子房中,发现小世子倒在榻边……”
他话说到一半,忽见眼前人影闪过。清晨的风刮在脸上带着一丝沁凉,掀过对方玄色的衣摆。
江南萧快步走入房中,一眼便扫到床榻上容色透着十分病态苍白的人,就那么安静躺着,呼吸浅到几不可闻。
赵仁守在床边,瞧见他先是诧异,继而语气低低道:“大公子来了。”
说话间隐约夹杂着几丝情绪。
他以为昨日是兄弟二人难得的相处时光,便将仆婢遣走,不承想今日过来会看到倒在榻边的小世子,是他疏忽了……大公子如今在朝中任了个闲职,虽是闲职但平日里也有政务要处理,怎会一直守在小世子身边。
江南萧瞥他一眼,“我就住在望津隔壁。”
赵仁脸上止不住露出惊讶,俨然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大公子昨日竟宿在此处。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情绪上的冒犯,连声道:“大公子……”
就在这时,府内医师姗姗来迟,江南萧打断了赵仁的后话,招手示意医师上前。
末了,他对赵仁道:“徐太医请了吗?”
这话非是对医师医术的不信任,只是江望津的身体向来都由徐太医负责,赵仁自然知晓,“已经让林三去请了。”
林三,候府的侍卫统领,轻功堪称一绝,昨日架着徐太医的那劲装侍卫正是他。
江南萧颔首,踱步走到榻前坐下,看着伸出锦被的苍白手指,触之冰凉一片。
他唇线不由紧绷。
赵仁默默出声:“我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小世子倒在那里,身上全是凉的,也不知道晕过去多久了。”
江南萧眼神沉了下来。
赵仁此言几乎可以推测江望津是何时昏倒,想到自己昨夜的心悸,江南萧心中被难掩的悔恨侵袭。
是他疏忽,昨日应当留下来的。
亦或者在夜半感觉心悸醒来时前来看上一眼,也不至于……
赵仁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心知大公子脾性如今
眼看着温和,其实最是偏执,骨子里倒真有几分老侯爷的性子。
想罢,他悄然退至一旁静静侍立。
医师把过脉后道:“小世子昏倒应是精力不济,夜里又有些受凉,需得好生将养才是。”
江望津迷迷糊糊听到身边有说话声,声音断续入耳,他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正在冒火,干得他有些难受,想喝水。
夜里江望津就是因为想喝水才起来,没承想刚下榻走出两步他便眼前一黑,接着便不省人事了。
江望津挣扎着,勉强张开口。
“水、水……”
医师说完后去开方子,赵仁亦步亦趋跟过去询问细节,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江望津的声音很浅,被两人的交谈声掩盖,二人无一人注意。
江南萧听着医师的嘱咐,看他走到桌边,正欲起身过去。然他却忽地只觉喉头一阵烧灼,刚蹙了下眉就闻见一道虚弱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几乎是气音地说着‘想喝水’。
江南萧蓦然回首望去。
床榻上的江望津依旧闭着眼,唇瓣翕动,本就苍白的唇干得皱起,没有半点血色。
江南萧倒了杯水过去,低声道:“水来了。”
说着,他把人半抱在怀,浅声开口:“喝水。”
江南萧将水杯送到江望津唇边,后者睫羽微颤,唇瓣刚触碰到杯壁便自发凑上前。清润的液体入喉缓解了那阵干渴,火辣的喉咙也得到抚慰,江望津眉间舒展。
与此同时,江南萧亦感觉到喉头的烧灼感顿去,紧随而至的是浅浅的舒爽感,让他也跟着舒展了眉宇。
身前一个声音响起,略带迟疑,“长兄?”
江望津没想过自己一睁眼就能看到江南萧,眸中闪过惊喜。
江南萧垂目,“还要吗?”
江望津:“嗯?”
江南萧:“水。”
“……还要。”
“等着。”
江南萧去又倒了一杯,江望津盯着他的动作,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重新活过来,且真的回到了年少时。
长兄……他们之间还没有闹翻。
真好。
江望津发自肺腑地感叹,看向江南萧倒水时的背影不由自主带上了一丝灼热。
他既不想再掺和那些污糟事,这一世也便不用再与长兄决裂。
他做他的富贵闲人,蔺琰今后如何与他无关。
想到这,江望津的思绪渐渐清明,只觉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水被递到跟前,江望津接过喝了,他舔了下唇,接着看向江南萧,缓声道:“谢谢、哥。”
江南萧凤眸微挑,倒是没有如昨日那般打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昨夜……怎不叫我?”
江望津如实说:“头有些晕,胸口闷。”
至于昨夜的事他并没多提。
江南萧点了点头,道:“今日我在这里睡。”
江望津微微睁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