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阴暗森冷的廊道,来到水牢最里间牢室,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庄维见到了锁链透骨,镣铐加身奄奄一息的殷华年。
蓬头垢面,污血满身,那人哪还有越城公子的一身清贵。
“这便是背叛本王的下场。”南陵王瞥了眼似是害怕,浑身在轻微颤抖的庄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庄公子莫忧,只要你真心投靠,本王亦能礼贤下士。”
说着,南陵王走向一旁的刑架,从架上取下一条带着倒刺,倒刺上沾满血污的长鞭,在半空甩了甩,紧接着南陵王手腕一转。
“啪。”带着破空之声的长鞭狠狠鞭挞在了殷华年的胸膛上。
“此贼如今耳聋口哑,听不到声音,还得本王亲自动手把人叫醒,不过本王心善,还留了他一对儿招子。”
“本王要他活着,用这对招子亲眼看到本王君临天下,到时再将其凌迟车裂,方能解本王心头之恨。”
在麻木的痛楚中,殷华年的双眼缓缓睁开,见到面前的南陵王,殷华年的双眼中没有丝毫表情波动,直到南陵王掐着他的脸让他看向了站在角落,半身隐于暗影中的庄维。
靠近的镜头,让观众看清了殷华年的细微表情,锁链碰撞发出声响,之前任由鞭打都安安静静的殷华年忽然挣扎起来。
“哈哈哈。”南陵王发出大笑,庄维的存在果然能刺激殷华年。
“庄公子快过来。”南陵王将血鞭递给庄维:“‘故友’重逢,庄公子该有所表示啊。”
沉默片刻,庄维接过血鞭,低声道:“大王说的是。”
骨结握着长鞭用力到泛白,长鞭扬起,一鞭落下。
锁链颤动愈发剧烈,殷华年疯了一般挣扎,双眸泛红死死盯着庄维的脸,南陵王笑声响彻水牢,合该如此,夕日对头高高在上,而他殷华年却成了阶下囚,随时可以被凌辱的蝼蚁。
“庄公子不亏是弹曲的,都没有力气啊,要本王派人帮你否?”
“还请大王将此机会交给庄维。”
又是一鞭落下,庄维也跟着笑出声来:“殷华年,你自诩清高,世人也敬你为青莲独酌,你却行刺客之举,害我大王,愚蠢!”
傻子,殷华年你就是个傻子。
世人如何与你一只会奏乐的琴师有何干系?你孤身前往,你将越城托付与我,你又可曾问我是否愿意接下?
锁链碰撞,殷华年开口无声呐喊。
为何而来?为何而来!
“行刺大王,该死,该杀,便要打破你的高高在上,让你像一摊烂泥跌入谷底,世上再无琴公子,至此,我庄维才是天下第一乐圣。”
为何而来……为了……和一个死人赴一场赌约。
……
庄维留在了南陵王府,凭借着他对南陵王的奉承谄媚,很快成了南陵王最看好的乐师,加上庄维演奏技巧精湛,即便是南陵王,偶尔也会生出些闲情逸致,挥退舞女,让庄维给他弹奏些曲子正经
地欣赏片刻。
这半年时间,南陵王也如约发兵,大军势不可挡,礼、瑞联军节节败退,在南陵军的大笑声中,昔日乐师们心中的圣城化为历史的灰烬。
回到南陵王府,庆功宴上,南陵王看向庄维:“此番大胜,庄公子有何感想?”
“大王英武,大王的军队更是所向披靡。”
“哈哈哈,本王就爱听庄公子说话,不过这城中应该有不少庄公子的熟人,还有你的师傅,现在他们都死了,庄公子不会怪本王吧。”
庄维饮尽杯酒,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曾经的那些人都是陌生人一般凉薄地开口:“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大王许他们全尸,已经是大王的宽容。”
“本王最欣赏的就是庄公子的绝情与毒辣。”
“大王谬赞,对了,大王日前想要听新的曲目,庄维苦思冥想数日,终于谱出了一首佳作,随时可以为大王演奏。”
“如此甚好。”
坐在案几旁,白衣公子手中竹片波动,古瑟发出声音,自从越城覆灭,南陵王也愈发信任庄维,当然,每次进府前,庄维依旧经过层层检查,连乐器内部也不曾放过。
这一次,是南陵王听闻庄维创出了举世无双的曲目。
“本王倒要听听,到底是何曲能让庄公子夸下海口。”
一开始的乐曲还不算惊艳,但随着乐曲不断变化,闭目聆听的南陵王也随着意境感受到了不断变化的画面,那是——
庄生梦蝶的恍惚和迷惘,望帝春心苦苦追寻的执著,沧海鲛泪阔大的寂寥,以及蓝田日暖,温暖而朦胧的欢乐……
一曲未到尽头,南陵王已经情不自禁地鼓掌,他向来没有规矩,翻身从榻上坐起,对着远处的庄维询问:
“此曲甚妙,意境颇为丰富,庄公子不愧是大才,之前那殷华年是徒有虚名,本王说庄公子才是天下乐道的第一人,凭此曲便能封神,不知此曲可有名?”
“此曲名为《锦瑟》,大王能喜欢便好,此曲乃在下与一位故友一同谱写。”
“故友?”
庄维笑而不语,南陵王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指了指庄维摇头,他自以为懂了,庄维不愿让友人分功,想要独占创造锦瑟的名头,这也符合庄维的“小人”形象。
是真的沉浸在锦瑟的乐之意境,左右庄维身上没有一丝威胁到他的武器,南陵王索性对庄维招手:“近前演奏,本王要更仔细地品味这首锦瑟。”
“是,大王。”
谁知第二次弹奏的时候,在南陵王听到中途沉浸之际,瑟声戛然而止,一根弦毫无预兆地断了。
“大王息怒。”
南陵王并未多想,对于看重的心腹,也给予了庄维为数不多的耐心:“这也不怪你,不过本王还未尽兴,快些处理好,继续给本王演奏。”
庄维跪在地上,轻声道:“这把瑟乃是师门传承,年代久远,每根弦柱都是费尽心思打造,少有替换之物,大王恕罪,庄某之前其实有
所隐瞒(),若是庄某尽力弹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真正发挥出锦瑟的意境,怕是一声要断一弦,生生泣血方能成为惊世一曲。”
“如今断弦,看来乃是上天授意,让庄维以此完整一曲献给大王。”
南陵王坐直身体,好奇道:“竟还有这般奇事,庄公子好生弹奏,本王倒要听听如何惊世,至于弦断也无妨,之前那殷华年的长琴还在库房落灰,听闻你们越城的一琴一瑟本就同出一源,等到演奏结束,本王找最好的匠人拆了那琴弦为你的古瑟换上便是。”
庄维睫毛轻颤,压低头颅:“多谢……大王。”
庄维再次开始弹奏,果然如他所说,每弹奏一部分,古瑟上的弦便会断掉一根,看的出来庄维是用尽全部气力弹奏,动作大开大合,宽大的白袖飘飞,渐渐地,一朵朵红梅在袖袍上绽开。
血珠顺着庄维的指腹掉落,弦断,红色的血珠迸溅。
瑟的背景音下,旁白声响起,一首古诗,一句句染血的句子在的画面右侧打出。
《锦瑟》(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注)……
画面时而是庭院中庄维的弹奏,时而是断壁残垣的越城,时而是湍急的瀑布与一旁无人的巨石,时而又切换成水牢中生死不知的公子……
最后画面重新切换到庭院内,落在南陵王半眯着眼聆听享受的面容上。
耳边是高雅的曲调,眼中看着庄维十指破开的演奏,本就喜好血腥杀戮的南陵王越发痴迷,非但没有叫停,反而不自觉从软榻上起身,一步步靠近庭中的演奏者,嗅着血液的味道,眼中带着病态的兴奋。
终于弹奏结束,二十五根琴弦全部绷断,南陵王站在瑟旁,情不自禁地鼓掌:“好一首锦瑟,好精彩的演奏,庄……嗬,嗬嗬……”
头发不知何时披散下来的庄维猛地抬头,眼中迸射出再也不加掩饰的仇恨,一根纤细的琴弦被庄维两手抓住,勒紧了南陵王的脖颈。
随着庄维手掌用力,纤细却并不脆弱的琴弦勒入皮肉,南陵王的脖颈和庄维的掌心同时被切割红线流淌。
“放,放开本王,本王若出事,嗬,你,以为你会活吗?”
环视一周,庄维却朗笑出声,手中力道继续增加,感受着手下南陵王从紧促到微弱的挣扎,声音嘶哑:“庄维此行只为杀人,死亦足兮。”
不准带武器的王府侍卫终于拿到了装备,庭院墙上站满了弓箭手,箭尖直指庄维。
庄维勒着南陵王的力道松开,身躯缓缓倒下,早已破败不堪的古瑟旁,最后的时刻,庄维的视线似乎越过王府的城墙,看向了水牢深处,唇畔微动,他无声道:“我赢了。”
王府外忽然响起喊杀声,埋伏在外的联军以瑟音止为信号,攻入府邸。
混乱中无人在意早已气绝的南陵王,那根瑟弦近乎勒断了南陵王的半个脖颈,血海深仇无外如是。
电影落幕,画面的最后是瑞王一统天下,重建越城。
() 越城后山,有一间木屋小院,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身穿黑衣的庄维推着轮椅缓缓从屋内走出,轮椅上是一袭白衣的殷华年。
熟悉的瀑布旁,庄维斜靠在巨石上闭目聆听,殷华年正拂袖弹奏古琴。
一曲毕,殷华年看向庄维,用手语比划着:好听吗?
庄维跳下巨石,笑着道:“我谱的曲子,当然是绝音。”
庄维边说边抬起僵硬的双掌,跟着口是心非地比划:一般一般,我弹得话肯定更好听。
殷华年露出无奈的神情,手语和唇语他都会,也就意味着,他读懂了庄维的两个表达。
殷华年抬起手,也跟着赞道:你弹得是更好听。
当年行刺,庄维和殷华年都被联军趁乱救出,只是,任凭名医诊治,正如殷华年的声音与双腿不能恢复,在勒断南陵王脖颈的同时,也被勒断掌心的庄维从此再也无法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