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三匹快马疾驰。
背着包袱的铁二直指前方:“头,前面就有个驿站,咱们今晚在这里投宿,还是继续向前赶路,大概再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会遇到下一个驿站。”
“不对。”黎鸣忽然勒紧了缰绳。
铁一挠挠脑袋,什么不对?他也记着前面有驿站啊。
“头,怎么了?”
坐在马上微微合目沉思片刻,再次睁开,黎鸣一边快速调转马匹方向一边挥动马鞭,扬声焦急道:“不好,快,随我回丰水镇。”
【大黎,快回来救小乔啊啊!】
身穿月白锦色长袍,乔圣尧从马车上下来,甄府内已经摆好了宴席。
重新换上慈爱面孔的甄县令关切道:“阿尧,这些日子还好罢?”
小少爷露出个腼腆中带着些许哀伤的笑:“谢,叔关心,我,还好。”
“那就好。”甄县令叹了口气:“唉,我也没想到,老管家他竟然是……无论如何,他待你都是好的。”
乔圣尧垂下眼:“叔…对我好。”
“尧啊,老管家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发现过他的反常没?”
乔圣尧轻轻摇头,甄县令又问:“那,他还跟你提过其他的没?”
“没有。”
“也没给你留下什么手记或者遗物?”
“没,叔,您…为什么问?”
“没什么,就是想着,如果有手书的话,便借来看看,也更方便府衙结案留下记录。”
“没有就算了,尧,陪叔走一个?借酒消愁,不知借着酒意心中是否会好受些。”
“叔,我,我没喝过。”顿了顿,乔圣尧将杯子推到了前面:“想,试试消、消愁。”
酒液缓缓倒入两个杯中,甄县令浅笑着将酒盏前推:“第一次喝吧,少喝一点试试。”
眼见着乔圣尧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而后扇着舌头,甄县令脸上笑容更加真挚满意:“好喝吗?”
“苦、涩、难喝。”
“哈哈哈,就是这样,尧啊,你要记得,人生也是苦的、涩的,活着就已经很难了,还要做个好人,那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啊……”
“所以?”
甄县令笑而不语,比起做个早死的好人,他宁愿做个十恶不赦,有钱有权活到最后的坏人。
“叔,吃糕点,甜的,好吃。”
“好好好,一会儿就吃。”甄县令笑着应承,筷子一转,却根本没有去动乔圣尧带来的桂花糕。
虽然不觉得傻子带来的酒菜有问题,但谨慎惯了的他,依旧只吃自家的菜肴。
“叔,还想喝。”
“哈哈哈,那就给你满上。”
哈着气,乔圣尧再次拿起一块桂花糕,一掰两半,一半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一半递给甄县令。
“甜甜的,好吃。”
甄县令推辞不过,看
了一眼津津有味吃着糕点的小傻子,倒也没有再拒绝,接过后,将另一半桃花糕塞入了嘴里。
乔圣尧眼睛弯成月牙:“甄叔,桂花糕甜吗,好吃吗?”
“甜,就是太甜了,我这老牙吃不得太多。”
“可我就喜欢吃甜的。”说着,乔圣尧又拈起了一块桂花糕塞到了嘴里,腮帮子鼓动,像是个仓鼠。
“甄叔你刚才说得对,人活着太苦太累了,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多吃点甜的东西。”
“守义叔和您一样爱喝酒,可他和您不一样,葡萄美酒夜光杯,你一个小小县令却能喝得起波斯葡萄酒,守义叔只喝最便宜的烧刀子,他说要攒钱,留下的钱日后都给我娶媳妇。”
“我一个小少爷,家里几个铺子,根本不缺老人家的钱,更别提,我自己活着都累了,更不想娶妻生子。”
乔圣尧笑意盈盈,唇角却缓缓溢出一条血线。
他的对面,甄县令捂着剧痛的腹部,和观众们一样震惊,抬手指着乔圣尧:“你你你不是……”
“您怎么结巴上了。”乔圣尧轻笑一声:“看来我不是小傻子,让您很吃惊啊。”
【当然惊讶!!!】
乔圣尧慢条斯理地提醒:“和您在酒里给我下的慢性毒药不一样,同样致命,但我下的是七步散,乱动的话,七步以内直接暴毙。”
小少爷又拿起银筷,一根戳入了桂花糕盘中,银筷染上不祥的颜色,一根高高抬起,小少爷的笑容一如既往,双眼中的清澈却再也不见踪影,像是一汪幽潭,墨黑无一丝生气。
“嘘,不要喊叫,兴许还能活得更久些。”
“啊!”温热的血珠飞溅到乔圣尧的脸颊,他唇角扬起的弧度像是测量过一般,毫无变化:“不是说的不许叫,想要现在就死?”
“不过叫就叫吧,反正也没人听见,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作茧自缚?”
害怕出现意外,万不得已,甄县令也做好了亲自解决乔圣尧的准备,早就挥退了一应下人。
乔圣尧用干净的绢布细细擦着手指:“守义叔想让我好好活着,不惜替我顶了所有的罪,偏偏,甄叔你非要来招惹我。”
“当然了,就算是你不找我,我也不准备让你活。”
在甄县令骤缩的瞳孔倒影下,乔圣尧缓缓开口:“血债血偿,甄县令你才是最后一个活着的罪人啊,朱大勇死的时候还在相信你会保他,殊不知,你放了他不过是想借刀杀人,将当年活着的知情人全部处理掉罢了。”
“乔,有话好好说……”
“小乔你的毒有解药,放了我,这就,不,先给你解药,咱俩的毒,你也有解药的对吧?”
乔圣尧歪了歪头:“谁知道呢?”
“对啦。”乔圣尧转着钉住甄县令手掌的筷子,轻声道:“你知道吗,每次叫你叔,和你逢场作戏,过后我都会恶心好久。”
忽然,乔圣尧的眸子转了转,听到了外头的喧哗声。
“好像
来人了,小鸣哥回来了,叔,你看,小鸣哥很聪明的,我就猜到他能想清楚,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别,别过来——唔、唔。”
黎鸣带着铁一、铁一闯入的时候,被挖掉了舌头,死不瞑目的甄县令,正对着门的方向跪在房间中央。
门扉被人猛地踹开,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黎鸣看到的是坐在桌旁,哼着小调,自斟自饮的乔圣尧。
抬起头,乔圣尧对着沉默的黎鸣露出了个纯良的笑容。
“大黎,又见面了。”
薄唇翕动,半晌,黎鸣声音干涩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笑了下,将毒酒一饮而下,黑血染红了衣襟,乔圣尧像是感受不到腐骨蚀心一般的疼痛,面色如常的笑了笑:
“或许,最后的时间里,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
“北方天降大旱,赤地千里,朝廷紧急征调其他地方的支援,至此,因为某些人的贪念,让无辜之人蒙冤,让纯善之人家破人亡……”
一段回忆的片段插入,朝廷征召,丰水镇积极响应,县令亲自动员百姓,城中大户纷纷慷慨解囊,尤其是乔员外这位远近闻名的善人。
只是,当征缴的队伍再次路过码头,心细的县令却发现了不对。
账簿对不上了!
多方打听下,黎县令发现,问题不只是自己一镇,附近每个县城的征缴粮,新收上来的上好精粮中被掺入了陈粮甚至是泥沙充数!
征粮队具是知州的心腹,也就是说,知州贪墨了粮食。
刚正的县令决定越级检举自己的顶头上司,信函被送入了知府,殊不知,知州不过是知府的手下,正是为了知府在京城中打通关系,谋得更好的官位而贪墨。
知府让知州“处理”掉话多的县令,傻大户员外郎似乎是县令的好友,不管他知不知道实情,竟然还想要为死去的县令奔走,那也一并处理了吧。
“他们买通了府上的厨子,奶娘,傻少爷因为肠胃不适,没有喝下那碗毒汤。”
“当晚,奶娘、厨子引贼人入府,烧杀偷掠的时候,睡不着的小少爷,因着没有奶娘的管教,偷着出门。”
“藏在水缸中,他偷听到了那些人的密谋,主事者的声音,他记得。”
“傻少爷并不傻,只是发育得慢,反应也更迟钝,等到那群人离开,火势起来,傻少爷才想起来,那个人姓甄,常跟在黎叔叔的身后。”
“呛了太多烟,小少爷不知何时昏倒,醒来时,已经没有了亲人。”
“罪魁祸首将他抱在怀中,一脸悲伤与慈爱,至今,小少爷还能清晰回想起那被毒蛇缠绕的冰冷与窒息。”
“或许是老天终于开眼,或许是仇恨让人清明,醒来后,少爷的神志缓慢好转。”
“他明白了图谋不轨的亲戚一家想要杀他,就算老管家不出现,他也谋划着除掉那群吸血虫。”
“守义叔杀了那家贪婪鬼后,
本来想着去官府自首的,是我拉着他,求他留在身边帮我,没有叔的护持,我也不能手刃那些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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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死前这些人倒是怕了,狗咬狗,也让我知道了全部的罪人,正好,送他们一起上路。”
“那些人都是我杀的,守义叔只是我的帮凶,姓邓的是守义叔故意砸死的,为的就是以防你们真的调查到我的头上,好替我去死。”
“可是,老人家不知道,我早已对这魑魅横行的人间没了兴趣,活着的都是披着人皮的鬼,真正的人全都被这些鬼送下了九泉。”
“咳咳咳,我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诸位,听得还满意吗?”
乔圣尧缓缓起身,做了个谢幕的动作。
他没有直起身子,只是微微抬头,他的眼神像是看向黎鸣,又像是看向屏幕外,平静中带着释然与解脱的告别。
他对黎鸣说:“我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全部交给小鸣哥了。”
他对观众说:“我的故事到此结束,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多谢留步倾听。”
【原来傻少爷才是真凶。】
【林奕的转型作,我以为是扮傻,合着他才是最后的真凶。】
【最后这一段弟弟演技爆发,台词独白和表情都太有感染力了,他真的就是乔圣尧,一个表面憨傻,实则隐忍报仇,心狠手辣又心怀愧疚的连环杀手!】
【活着的都是披着人皮的鬼,真正的人全都被这些鬼送下了九泉,这句台词越琢磨越让人头皮发麻!】
【其实之前我就隐隐猜到小乔可能不简单,当守义叔落网的时候,我还隐隐松了口气,没想到……】
寅时案几经反转,终于告破,犯人和凶手无一活口。
低调的葬礼上,黎鸣和韩建春一同给乔圣尧上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