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一共有八套婚服,宣誓时她选的是贺砚庭最耗心力亲自参与设计的那件巴洛克婚纱。
纯洁无瑕的珍珠白,半透明薄纱与手工蕾丝交织,奢华的全美闪钻、南阳珍珠、月光石水晶缀满其间。
其实这并不是最重工最华丽的一件,也不是设计师们最推荐的一件,但的的确确是她最喜欢的。
因为这件婚纱的裙摆浪漫又灵动,蓬蓬松松如云朵般,彰显着自由与活力。
相较于高贵庄重的年轻家主夫人和优雅知性的京台主持人,贺砚庭永远更爱她自由自在的灵魂——她将永远是他的公主,而非任何外界加持的责任与身份。
古老而又浪漫的光影下,宾客们目不转睛地观礼。
令众人意外的是,新郎与新娘并没有选择传统的、以神职人员宣读的“你是否”这一套誓词。
而是由贺砚庭在众目睽睽下,亲口念出这封蕴藏着厚重情愫的婚姻誓词——
他的声音清晰而持重,庄严且沉稳,
像是深情款款地告白,却又更像是在上帝面前的虔诚起誓:
“心爱的贝芙丽小姐,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成为你钦点的丈夫、你今后生活的管家、你未来孩子的父亲,以及,你唯一的爱人。愿上帝为证,无论贫瘠或富有,无论疾病或健康,我将允诺永远尊重、包容、疼惜、守护贝芙丽小姐,山川更迭,矢志不渝。”(*注)
誓言既落,满座哗然。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为贺九视妻如命不过是遥远的传言。
如今才明白竟是真的。
或许绝大多数的宾客并不知晓他们相识相遇这十几年漫长的光阴都发生过什么,仅仅是为这一刻浓烈赤忱的爱情所感动。
在复古电影质感般的爱丽丝仙境里,一位身形颀长、肩宽腰窄的年轻绅士,着经典黑白塔士多镶锻礼服,正面对他此生唯一的公主,庄重起誓。
被这位面容清绝雅贵的绅士托腰深吻时,施婳的眸底早已盈满水雾。
她因这温情缱绻的吻强忍住泪意,清晰灵动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告白:“我爱你,罗道夫斯先生。”
席间掌声不绝如缕,新娘的伴娘团纷纷泪目。
……
仪式告一段落后,施婳前去更衣。
化妆师细心地替她补妆,施婳对着镜子,多少有些懊恼。
她今早还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哭鼻子,免得把妆容哭花。
可到底是没抗住刚才那氛围。
也真是奇怪,她从前明明极少落泪,偏就是和贺砚庭结婚之后,她好像日渐娇气起来,时不时就鼻尖泛酸,简直快成了泪失禁体质。
换好另一套蕾丝鱼尾婚纱,在伴娘团的陪同下回到会场。
意外的是,宾客们竟是无暇欣赏新娘的绝美鱼尾纱,目光均是不约而同被大荧幕上滚动播放的老照片久久吸引。
在婚礼上展示新郎和新娘各自成长时期,以及恋爱各个阶段的照片,算是婚礼的常见项目。
施婳是个念旧的人,深以为这个环节很有意义,故而就保留了下来。
然而此情此景,LED大荧幕上定格的旧照片,竟是她从未见过的一张。
照片里,刚满七周岁的小女孩坐在一张木头圆桌的正中,她穿着一件石榴红的毛衣裙,娃娃领,泡泡袖,虽然头上戴着不知道哪来的简易纸质皇冠,但依然不乏小公主般的贵气。
七岁的牛杂档小公主面前摆着一碗丰盛的长寿面,她白皙稚嫩的脸颊上还挂着明显的婴儿肥,弯着眼睛笑起来煞是可爱。
这是一张大合照,小女孩在庆生,而周围或站或坐的都是街坊邻里熟面孔,大家脸上都笑呵呵的。
唯独小女孩身后左侧立着一名清瘦的少年,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面容白皙,但额角有淤青,颈间亦有明显的血色抓痕。
他有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冷戾淡漠,却隔着照片都透出一股远超年纪的沉稳。
他虽然穿着有些发黄的白衬衫,看起来贫瘠
而荒凉,但周身那无法藏匿的气质,却明显是不属于照片中这个世界的人。
但就是这双漆黑冷戾的眸,正以一种很微妙的角度,睨着前方无忧无虑庆生的小姑娘,唇角荡起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这其实是一张很随意的大合照,也不知是哪位老街坊从犄角旮旯寻出来的。
总共有十来个人出现在照片里,但不知何故,所有人都会自带柔光过滤一般,将其他人模糊成背景幕布。
目光只会忍不住汇聚在女孩与少年身上。
不仅是那帮老街坊,其他宾客也都满眼的感慨。
当年那个穿着石榴红泡泡袖毛衣裙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是肤白如雪,骨相和皮相都相当惹眼的美人。
她刚换了一袭重工大拖尾婚纱,古典温婉又华丽的款式,腰身剪裁利落而窈窕,细密的钻石在拖尾中闪烁,遥遥望去,仿佛将粼粼波光披在了身上,像是深海里优雅的美人鱼闪现人间。
周遭渐渐响起慨叹声:
“这照片看起来有点年头了,新娘子小时候真是可爱啊。”
“她身后那位穿着白衬衫的男孩子是贺先生吗?有点像,不敢确定……”
“肯定是啊,这眉眼,这眼神,太明显了。”
“天呐,我竟不知道贺大佬还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照片里两个孩子看起来都挺不容易的。”
“不过,这算不算是青梅竹马?”
“怎么不算,太有宿命感了。”
“虽然是很普通的一张小朋友庆生照,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戳我,看得有点眼酸。”
“我也是!”
施婳仰着颈,望着LED屏里那张照片,良久挪不开眼。
鼻腔酸涩,眼底烫意涌动,她刚刚才补好的眼妆,眼看又要花了。
她居然不知道,她与贺九竟然有这样一张合照。
那样早。
那时的他还那样瘦削。
穿着重工鱼尾婚纱的女孩子凝着这张照片出神许久,终于再也忍不住,她双手轻提裙摆,踩着细钻水晶鞋,迈开步子直奔贺砚庭身前,“嘭”的一声扑入他怀中。
从她的六岁到二十四岁。
他的十三岁到三十一岁。
整整十八年的光阴,他们才终于站在这里相拥。
她还记得贺九第一次开口,他讲的粤语很好听,出乎意料的标准。
他冷冽的声线毫无温度地说:“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他叫她不要管他,顾好她自己。
当年六岁的施婳并没有照做。
而他,更是从未做到。
那个身世惨痛一无所有的少年,将那个天真稚气的小女孩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辈子。
他用他自己这条孤独、狼藉、无牵无挂的命,护了她一生。
而如今,一无所有的贺九,终于给了他的小姑娘一个家。
一个永远也不会散的庇护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