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更换吉他手开始,这个结局就可以预见了。
“现在这个结果,就跟那张扔到舞台上的破纸条一样。”秦一隅笑着说,“都是行为艺术。”
唱着反霸凌,仍旧被霸凌到脸上,唱着要公平,仍旧要不到公平。
执生乐队拒绝上台说话,连麦克风都直接摘了,录制暂停,制作组上前劝说了很久,他们依旧不愿意上去说场面话。
场面开始变得难堪,好在直播已经结束,导播草草把流程录完,决定靠剪辑圆回去。节目组为了安抚乐手情绪,安排了赛后的聚餐。
三辆大巴车开出园区,停在节目组提前预定好的私房餐厅。一组一个包厢,没有摄影师。半个月的高压创作加排练,B组众人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顿饭,因此即便顺利晋级,也没人狂欢庆祝,大家都埋头乖乖吃饭。
中途严霁接到一通电话出去,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年龄看上去和他差不多,样貌清秀,说话却带着北方人的爽朗。
严霁给他加了张椅子,就在自己的右手边,并对众人介绍说:“这是我高中同学……”
谁知对方笑着截断他话头,望着严霁调侃:“你就这么介绍我啊,太生分了吧。”
严霁无奈笑笑,反问他:“那怎么说?大恩人?”
“这还差不多。”那人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对着大家敬了敬,“初次见面,我叫汪琦,很高兴认识大家,一会儿还得开车,就以茶代酒了。”
“恩人?”秦一隅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是上次帮你发录音那位?”
汪琦一饮而尽,放下茶杯立刻冲秦一隅点头:“还得是你,真聪明。我可喜欢你的歌了,我家还有之前去看你live的手环呢,一会儿我找出来给你看。霁哥一说是帮你,我连夜就去找了最靠谱的渠道。”
秦一隅乐了,还拱了拱手:“谢谢谢谢。”
“你看你自来熟的,自己来吧,我不说了。”严霁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茶。
坐在他左边的迟之阳,看着这两人熟络地你来我往,看着似乎比平时更松弛的严霁,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只觉得闷得慌,是因为喝了酒吗?还是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淘汰了,心里不痛快?
找不到答案。
察觉到他的沉默,南乙在他的空酒杯里倒上了可乐,低声问:“怎么了?”
迟之阳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啊。”他过了会儿,又补充说,“就是……吃得有点儿撑了。”
堵得慌。
秦一隅没眼力见(),?????“⒄()_[()]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今儿迟老师吃这么一点儿就饱啦?之前一口气吃三碗炸酱面的是谁啊。”
原以为迟之阳会和他斗嘴,秦一隅都做好准备了,没想到他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低头喝干净南乙给他续的可乐,起身说:“我去个洗手间。”
严霁扭头看他,正要说话,谁知迟之阳就这么直接走了。他的眼神一路跟着迟之阳,直到他消失在包间。
本想跟上,可身旁的汪琦却说:“你不给我介绍介绍啊,一桌子人等着呢。”
“他估计是累了,你们吃。”南乙低声说完,起了身,“我出去看看。”
离开包间,南乙给迟之阳打了电话,但没有接,他穿过走廊,想去洗手间找,没想到在转角撞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Surprise!”
蒋甜手中捧着一束足够遮住她半边身子的玫瑰,浓郁的花香令南乙反胃。
他表情很淡,打量着这束花,然后抬眼,盯住她。这双眼直勾勾盯住某个人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天然的压迫感。
看到蒋甜脸上流露出的些许不安后,南乙才终于开口:“你来这儿干什么?”
他语气很轻,听不出太多责备,但显然也并不为此开心。
蒋甜方才强装出来的气势瞬间垮了大半,仿佛都抱不住手中这一大捧花了。
“当然是特地来找你啊,庆祝你演出成功!”她挤出新的笑容,将花塞到南乙手中。
可他没接,直白说:“我过敏。”
“这样吗?我不知道……”她立即将捧着的花扔到地上。
南乙用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她,低声说:“你脸色好差。”
“是吗?”蒋甜腾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站太久了。”
她似乎很为自己没有以完美的状态出现在追求对象面前而烦恼,因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今天的演出……真的很棒!我朋友都在夸你,她们都说这首歌很好听。”
谁知南乙忽然笑了,他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住这张虚伪的脸,问道:“你真这么觉得?”
蒋甜怔了一秒,眼中光点轻微晃动,但还是笑了出来,用听上去非常崇拜的语气说:“当然啦。”
南乙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视线下移,望着那红得像血一样的玫瑰,竟然有些出神,这捧鲜红渐渐地流动起来,泛着光,黑的包装纸变成了头发。
从高处一跃而下的薛愉,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幕,是不是也是这样。
“你在想什么?”蒋甜靠近了一些,“你知道吗?南乙,你总给人一种很难琢磨的感觉。”
南乙瞥了她一眼,笑着说:“你想了解我。”
蒋甜点了点头。
“你被欺负过吗?”他问。
蒋甜轻微地蹙了蹙眉,摇头说:“没有诶。”
“那你欺负过别人吗?”南乙又问。
蒋甜不说话了。
() 在长达三秒的沉默里,南乙始终注视着她的脸。他想从中得到点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
但并没有。
蒋甜竟然对他轻轻摇了头。
果然如此。
施暴者最擅长的从来不是伤害他人,而是浑然天成地对自己犯下的恶行装聋作哑。
就算他戳到只剩下一层薄膜,试图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她仍旧可以强装出无辜的模样,对过去视若无睹。
南乙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字一句,告诉她:“我被欺负过。”
“有人用镜子反射光照我的眼睛,揍我肋骨和肚子,在我身上泼洗拖把的水,叫我瞎子,把我打趴之后,踩我的头。”
他站在逆光里,和舞台上的模样一样冷酷,只不过台上的他漠然唱着的是她极为熟稔的话术,而现在,他说的每个字,勾勒出的,都是站在她对立面的受害者。
“他可能很想让我死,可惜我还活着。”
蒋甜忽然听不下去了,这些字眼轻而易举就在脑中编织出画面,她甚至在恍惚中产生出错觉——被自己的笑声包围的、被扒光衣服用圆珠笔写脏话的人转过身,是南乙的脸。
这画面实在诡异,她突兀地打断:“别说了——”
“别想这些了,都过去了。”蒋甜想赶紧结束这一切,“我带你去个地方,咱们一起开心一下?好吗?”
南乙嘴角勾着薄薄的笑意,在沉默中勾起蒋甜的期待,开口后,却又将其浇灭,只留下一点儿火星子。
“不了,等会儿还得回园区。下次吧。”
说完,他转身,毫无留念地离开了。
身后的蒋甜却突然拔高了声音:“我告诉你,我一定会追到你的。”
这一句的情绪太过复杂,像是在刻意掩饰着什么,又满是不甘。
但南乙懒得探究,他头也不回。
“哦,那你加油吧。”
迟之阳的电话仍无人接听。这一天发生了太多,负面情绪全被拽了出来,像个黑色的塑料袋套住了头,令人窒息。
他不想这样下去,索性拉住一个服务生,在餐厅买了一包烟、一个打火机,漫无目的地走到餐厅背后,靠着墙,面对黑沉沉的一片竹林,点燃了手里的烟。
这里足够黑,也足够静,南乙把自己埋在这片深深的黑暗中,什么都不愿再想。
才抽了没两口,他忽然听见动静,还以为是野猫,没管,蹲在墙角仰着头,吐出一口白茫茫的烟雾。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
听到熟悉的声音,南乙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幻觉。他扭头望去,目光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
真的是秦一隅。
他挨着蹲下来,肩膀贴着肩膀,笑着问:“躲在这儿干嘛?迟之阳呢?”
南乙取了烟,夹在指尖,似乎想干脆起身。
“他还没回?我再去……”
秦一隅笑了,一把捉住他手腕,差点把他拽怀里。
“行了,严霁刚刚给我发消息了,说找到他了,让我叫你回去。”
“抽完这根就回。”南乙低声说。
这里黑得密不透风,连月色都被云遮得严密,唯一亮着的是南乙指尖红色的火星,在冷风里忽明忽灭。
秦一隅靠过去,想抢他的烟,谁知下一秒,南乙抬手躲开,还在他脸上吐了烟圈。
灰白色的雾散开,秦一隅看见他嘴角似有若无的笑。
“你知道把烟吐人脸上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是一种性暗示。”秦一隅语气里的笑藏不住。
“哦,是这样。”
南乙点了两下头,不再看地上散落的烟灰,扭过头,很突然地拽住了秦一隅的衣领,吻了上去。
嘴唇贴上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就深入了,仿佛这是应该的,和秦一隅就该接纠缠不清的吻,就该头皮发麻,推不开也赶不走,吻到耳朵里被塞满了混乱的水声,心跳得像得了病一样,黏在一起,化在同一滩水里,好像谁没了谁会死一样。
这全都是秦一隅在梦里教他的,从第一个莫名其妙的吻开始就是这样的,南乙学了个十成十,也学偏了,只能对他一个人这样。
虽然不给他抽这根烟,但在这个湿吻里,他分享了同一根烟的味道。对一个心情糟糕的人而言,这样也够慷慨了。
分开后,他喘着气,舔了舔秦一隅的下唇,问:“那接吻呢?”
秦一隅笑着,手撩开南乙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啄吻他的鼻尖。
“是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