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月白锦袍的青年迟疑片刻,弯了眉目笑笑:“她胆子很小,很怕一个人睡觉,有时候做了噩梦,会哭着抱住我说什么‘是不是它来了’——这个算不算?”
这件事显然没被孟良泽当真,乍一提起时,用了半开玩笑的语气,谢镜辞听罢却是心口一紧。
噩梦这件事……恰好能与云京城里的异变对上。
——江清意口中的“它”,莫非就是那团能依附在他人身上的邪气?从那么多年起,它就已经在蠢蠢欲动了么?
“除此之外,我就当真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又喝了口茶,咧嘴露出一派和蔼的笑:“小汀若是想寻她,或许能去孤云山转转。”
他语气如常,哪怕提起江清意,嘴角也一直挂着笑,如同提及了某个不甚重要的陌生人。
在那个女人眼里,孟良泽或许改变了自己的整段人生,而在他看来,江清意不过是多年前匆匆逝去的露水情缘,如今说来,充当茶余饭后的笑谈而已。
倘若那女人如今还活着,不知会作何感想。
孟良泽忙着喝茶听曲,他们问不出别的线索,只能先行告退。
回程的路上,气氛有些凝滞。
孟良泽显而易见地对江清意不再心怀情愫,谈起她时莫说愧
疚,就连一丝一毫的怀念都无。
虽然早就知晓他的态度,但当亲耳听见,孟小汀还是少有地沉下气压,半晌无言。
偏偏与她同行的另外三人,无论谢镜辞、莫霄阳还是裴渡,都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性格。
若要开口,唯恐哪里生出纰漏,让她更加难过;倘若一言不发,又显得太过无情,一时间都慌了阵脚,悄悄交换眼神。
“真是的,干嘛这么安静啊?”
到头来居然是孟小汀本人打破了沉寂,勉强勾唇朝他们笑笑:“我没事啦,孟良泽就是这种性格,我早就知道了,你们没必要这么拘束——话说回来,你们觉不觉得,之前现身的那群面具人有一点很奇怪?”
竟是她反过来安慰其他人了。
莫霄阳与谢镜辞皆是双肩一沉。
他们好没用。
裴渡正色道:“孟小姐所指何事?”
“就是……他们好像全都瘦瘦小小的,虽然修为到了元婴,但身体显然跟不上。”
孟小汀摸摸下巴,微扬了头:“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身形瘦削,而且看殷宿拿刀的模样,似乎很久未曾认真练过刀工了,动作笨笨的。”
的确如此。
和殷宿交手时,谢镜辞就很明显感到了他动作上的迟缓乏力,她之所以能重创不少元婴期面具人,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来源于此——
他们都像很久没活动过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动作。
“要想彻查此事,不如我们整顿一番,尽快前往孤云山,最好能把那群人的老巢搅得天翻地覆!”
莫霄阳干劲十足,不知想到什么,两眼发亮地咧了嘴:“在那座山里,说不定还能见到孟小姐失踪的娘亲。”
如果能找到,那便是最好的结果。
但过了这么多年,那群人又尽是穷凶极恶之徒……
谢镜辞总觉得心底发闷,一面走,一面不露声色伸出手去,轻轻握住身旁孟小汀的手腕。
“你别怕。”
她脸皮薄,不愿当着太多人的面吐露心迹,于是用了传音入密:“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
这是她最好的朋友。
整个学宫都说谢镜辞是个凶巴巴的臭脾气,没有太多人愿意与之接近。唯有那日她心情差劲,把几个刁难孟小汀的同窗狠狠揍了一通,站在角落的陌生姑娘哭成荷包蛋泪眼,呜哇一声扑进谢镜辞怀中。
像只软绵绵的毛绒玩具熊。
友谊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明明是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被大家竭力避开的家伙,彼此靠近之后,却莫名地格外合拍。
那段必死的结局……无论如何都要避开。
手中握着的腕微微一颤,似是想要抽出,又迟疑着一动不动。
孟小汀不知怎么噗嗤笑出声,轻轻应她:“我知道的。”
她说着一顿,没有用传音,声调高昂轻快,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到:“辞辞,我近日练字,手上磨了好多茧,好痛哦——要不你摸一摸,摸摸就不疼了。”
孟小汀最爱撒娇,谢镜辞对此习以为常,顺着她话里的意思,把指尖往下移。
先是摸到凸起的、有
些冰凉的腕骨。
旋即向下滑落,便到了手心。
站在她俩身后的莫霄阳咳嗽了几声,许是错觉,这咳嗽声里似乎藏了点强忍着的笑意。
“而且冬日严寒,我总觉得皮肤越来越差劲。”
孟小汀语气幽怨,长长叹了口气:“你有没有觉得很糙?”
谢镜辞还在兀自思索她的死讯,闻言拇指一旋,在孟小汀手心摸了摸。
后者像是觉得有些痒,轻颤着瑟缩一下。
她实话实说:“很软很舒服,放心,不会影响孟小姐的美貌。”
“哦——很软很舒服。”
孟小汀笑得更欢:“那我以后多给你握一握这只手,好不好?怎么样,摸到茧子没?”
那只手又缩了一下。
谢镜辞没想到她这么怕痒,逗弄般用指尖悠悠一旋,划过道道沟壑般的掌心纹路,顺势从手心向上。指腹经过温热的软肉,细细前移。
真的生了茧,还有些厚,摸上去痒痒的,并不会叫人难受。
只是短暂的练字,当真会磨出这样的茧吗?
谢镜辞心下困惑,抓着那根指头反复摩挲,刚要低头一看究竟,突然意识到不太对劲。
骨节分明,生了厚厚的茧,好像……比起她的手指,要更长一些。
……这是女孩子的手吗?
一股热气猛地窜上脑袋,谢镜辞大脑卡机。
已知她和孟小汀并排行走,莫霄阳和裴渡在她俩身后。
孟小汀走路最爱晃悠摆手,因此谢镜辞拉过她手腕时,是下意识朝着往后一点的方向。
谢镜辞:“……”
不会吧。
谢镜辞怀揣着仅存的最后一丝希冀,茫然低头。
被她紧紧握住的右手修长宽大,因为反复按揉,白净如玉的皮肤染了浅浅粉红色。
孟小汀终于忍不住嘚瑟狂笑,莫霄阳故作镇定,用咳嗽遮掩笑意。
谢镜辞仓促回头,正对上裴渡漆黑的凤眼。
他显而易见地局促不已,手指下意识往内蜷缩,在触碰到谢镜辞指甲时,像触到滚烫的火,长睫迅速一颤,倏然把指尖退开。
“……谢小姐。”
裴渡没避开她的视线,强忍下心底羞耻,竟是顶着通红的耳根,极为正经地出声:“你拉错人了。”
这是个笨蛋吧。
她当然知道拉错人了啊!这种事情并不需要他来重复强调好吗!一旁看戏的孟小汀已经笑到没有眼睛了!
谢镜辞梗着脖子瞪他:“你你你干嘛不把手拿开?”
裴渡手掌和脸都是红,言语不能,说不出解释,莫霄阳秉持着大侠风范替他打抱不平:“谢小姐,是你先行抓了他的手,他要想把手拿开,也得你先卸下力气。”
孟小汀看热闹不嫌事大,跟在他后边插话:“对,你还没有否认,以后想多摸一摸。”
她说着眸光一晃,伸出自己的右手:“辞辞,你要不来试试看,我和裴公子的手,哪个更软更舒服?”
莫霄阳故作惊讶:“那也要谢小姐先把手从裴渡身上松开哦,啊呀,怎么还抓着,粘上啦?”
唯一的老实人裴渡:“谢小姐……对不起。”
这群叛徒!
谢镜辞气得当场变身一只跳脚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