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有路径依赖的。
从年少时出名,就靠着莽、勇、狠击败其它大大小小的游侠团体,最终成为游侠们说一不二话事人的江悍,如今已经改不掉自己性格暴虐的毛病了。
不过,改是改不掉,装还是能装一下的,近几年江悍也开始经营自己的名声,多做善事,努力洗白。
这样的转型,源于两点。
一是他已经触及到了方丘县令游侠身份的天花板,要是还想继续提升自己的阶级,那必须改变策略,换一条赛道走。
而更为迫切的第二点,便是随着江悍坐稳游侠头领身份后,他尴尬的发现,自己的前辈们就没有一个善终的。
十三年,他为一户失去儿L子的妇人复仇,杀了暴虐的严胜。而二十一年前,做为受害者的严胜,杀了害他全家的袁式,至于袁式杀了谁,时隔久远,当时还是个小屁孩的江悍并不知晓,不过想来也是中年横死的结果。
已经过了壮年,身体机能逐渐下降的江悍,也没有了年少时不顾后果的冲动好杀,前辈们横死的例子历历在目,这让江悍也开始疑虑,自己到底还有几年好活?
而在疑虑中,让江悍感到惶恐不安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向他复仇的人越来越多,不只是他,连妻儿L都被连累,这些年,他接连死了两个儿L子,仅剩的女儿L也被伤了手臂,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江悍将她和发妻打了一顿,一起逐出了家,又暗中派人照顾,这才勉强让她们活了下来。
可膝下无子终究不是什么好事,好在夜宿婢女房中的江悍又得了一个儿L子,为了防止再出现被害的情况,他将江家内宅中人都换成了女人和年迈的老仆人,勉强使他长到了三岁,至于未来还能活多久,那就是未知了。
有些身边无人的夜晚,江悍经常会梦到自己被仇人所杀,梦到自己后代全部死绝,梦到身边人反叛……
对未来的现状的恐惧,已经成了江悍的心病,这几年散财养名,就是想要解决它。
可身处局中,想洗白又怎会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的性格改不了,只能靠忍和装,可忍下来的情绪总要有个发泄的出口,不能冲着外人,那就只能冲着内人了。
而除了性格上的问题,还有最尴尬的一点便是,江悍想要修身养性不夺财了,可依附于他的亲信和手下不同意啊,跟着他混不就是为了钱财,大哥你家业都有了可以收手不干,我们不行!
江悍是不能与自己手下意愿相悖的,真这样做,手下不是反捅他一刀,就是跑的要多远有多远,而他的身体素质开始下降,越发需要这些人来拱卫自己,手下们一跑,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在接受继续出现的仇杀,但是有人保护防备,还是手下一跑自己就死的结果中二选一,江悍只能选择先稳住手下们。
所以,江悍的行为看起来就非常的假模假样,明面上乐善好施,厚道助人,私底下又各种敛财,不惜令人家破人亡。
江悍本人清楚,他这么做效果好不到哪里去,甚至会引得更多人厌恶,但他没有破局办法,就只能饮鸩止渴,维持一个暂时安全的局面。
只是这么一来,对未来的恐惧便时刻不停的侵扰着他,这使得江悍脾气更加易怒,御下的手段也越发暴力,而能在他身边承受这样暴力还不走的手下,索要的回报肯定会更多,行事上也会更加大胆和毫无顾忌。
但没办法,江悍的情绪必须有个出口,而压制越发失控的手下,暴力让他们暂时安分一点的最快办法,非常有效果,可惜,这纯粹是恶性循环。
旁人不能理解江悍如今的困兽之境,只觉着他现在的盛怒之状,像极了即将择人而噬的猛虎,指不定就要吃到自己头上,个个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他注意到。
身上浑身都痛的谢顺咬着牙躺在地上装死,生怕泄露出呻/吟声被江悍继续殴打,对方那一踹,彻底死了他将齐锦也失踪情况说出的打算。
他还不想被江悍活活打死!
而江悍旁边的侍奉茶水的侍女低着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看起来像是被吓得不轻,另一位负责监视常宜的牟先更是想要后退,恨不得能生出翅膀,直接飞离这里。
只是牟先还没来得及跑,江悍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牟先,你那边看的怎么样?那常宜身边真的没有周韮?”
牟先腿肚一软,差点跪下,他连忙说道:
“我这边看了快半个月了,真的没有发现周韮的痕迹,这……”
“那她一个大活人能去哪儿L!”江悍又开始生怒,他愤怒的大吼一声,将桌上的粗茶杯猛的推到地上,噼里啪啦陶碗碎裂声响又让众人一抖。
这些年横行无忌终究不是没有代价的,江悍做起事情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阻力。
就像是现在,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搜寻这么多天,就是找不到!
她当初跑的方向也不是丘上,不可能被野兽吃了,不在农户家里又不在县城医属,她还能躲在哪儿L?
出于直觉,江悍总觉着周韮很可能就在医属,但他就是找不到证据,只能阴着脸继续下达着命令:
“人要吃喝拉撒,你让手下翻的仔细些,我就不信了,她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呃……”牟先苦着张脸,没有应下,而是将另一个情况先报了出来:
“大哥,周韮在不在医属不好说,不过常宜今天是真知道女医失踪了,现在都已经去县衙告状了!”
“什么?”
江悍的表情一变,他瞪着牟先,眼中的火光好似要冒出来:“你怎么不早说!”
牟先下意识看了眼谢顺,对方还躺在地上装死狗,这让他心里不由得闪过一丝鄙夷,可等到自己面对江悍的时候,同样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将头低了下去,不与其对视。
而江悍顺着牟先的目光看过去,也瞬间明白过来牟先刚才为什么不说话,他刚想骂,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而坐回了矮榻上。
直觉和现实相互冲撞,江悍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来,周韮究竟有没有在医属里。
从利弊的角度来说,江悍一点儿L也不想得罪常宜,毕竟他已经过了到处树敌的年纪,更何况,谁会得罪有可能救自己性命的医生啊!
对于江悍来说,他更希望的,其实是参与医药这个同样堪称是暴利的行业,靠垄断种植或者是收保护费之类的手段分一杯羹,这样虽然看着少,没有抢劫夺人家产一波肥来的快,但能它足够长久,细水长流的一年年做下去,也不至于太招人恨的到处树敌。
糟糕的是,方丘的游侠,或者说他的手下,已经习惯了赚快钱、大钱,一看到那足足有三指节粗的人参,什么理智都没了,以至于让他如今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要是常宜知道他的手下拦路抢劫,还绑了一个女医,另一个不知下落,能忍到现在,足可见心性恐怖,无论后果如何,他都得除掉对方。
可倘若常宜不知道,那他杀人所要支付的代价,也实在是太沉重了些。
常宜身为医者,未来说不定能不能救治自己,对方还正在准备的药材生意,自己掺一手的机会也没了,又损失了条新钱路。
这两项都是未来的事情,狠狠心也不是不能舍弃,但还有一项,江悍是不能忽视的,常宜来后就给一个难产的妇人接了生,成功保住了那妇人和孩子的性命,这使得县中的孕中的妇人对她极为信任,纷纷住到了她的医属。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要是除掉对方,未来要是再出现因为难产而死的妇人,即便是这难产是常宜在时也救不了的,可她的丈夫、孩子,娘家父母和兄弟,还是会把账算到他的头上。
江悍一想起这个情况就觉着头疼。
他真的不能再继续树敌了!
如果,如果那常宜真的不知道是自己的手下抢的女医,不,是现在才知道女医失踪……
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江悍心中的偏向越来越常宜不知道的可能,甚至还开始给对方找补。
常宜平日里忙的厉害,哪里有时间藏个大活人?更何况她这么年轻,又是个女子,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都半个月之久都没有任何异样?
江悍逐渐将自己说服,他刚想收回命令,一个年迈的老仆突然带着县主薄进过来,对方拱手行了个常礼,直接说道:
“江侠,县令有请。”
江悍微微皱眉:“县令怎么会找我?”
“宛安县的韩医曹送来了一封信。”隔着房间,又是厚土墙,县主薄只能听到高声斥骂的声音,常宜后续压低声音的密探,他就没有听到,此刻江悍询问,他倒也没隐瞒,而是按照自己所知道的情况讲道:
“据说是因为送信人夜间被抢之事,我在隔壁听时,县令发了好大的火,似乎宛安县的医曹言语间极为不客气,奥对,还有那常医曹,她那边也出了事情,下乡义诊采药的两个女医失踪了快半个月之久,常医曹初来乍到,没什么人脉,去求
县令多方寻人,结果也被斥责了一番,出来时,头上还带着伤呢。”
送信人夜间被抢——
这个消息一从县主薄口中说出,江悍就觉着胸口闷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