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了两顿打,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宿申不说是精疲力尽,剩下的力气也不多了,他倒是想将顾琬带走,可刚闯入门内,被他揣开的壮仆便已经冲了过来,还未扭打几下,宿申便被再次制住,死死的压在地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关到柴房里去!”
顾侍御史看到宿申便心生厌烦,连连挥手让壮仆赶紧将人带走。
“阿琬?阿琬!你现在怎么样了?”
宿申完全不知道顾琬伤的多重,性命是否无忧,即便是受制于人,依旧不愿意离开,他扒住门,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对方的名字,试图得到对方的回应。
顾侍御史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还未等他呵斥,察觉到家主不悦的忠叔,眼疾手快的对着宿申的后脑便来了那么一下,紧接着人便晕了过去。
好了,世界总算安静了。
忠叔和儿子一前一后的将人抬去柴房,屋内的钱缨掉着眼泪,却不敢有任何抽泣的声音。
父母已经离去,子侄更是在数百里之外,无人依靠的她,看似能和丈夫吵的有来有往,可当丈夫真下定决心的时候,她同样没有违逆的能力,那些家仆只会听他的掌控,而多年夫妻,钱缨太清楚对方什么是气话,什么是真话,他,是真的不允许家里请女医给女儿看诊。
真没有想到啊,时隔多年,她竟然又要重温一遍当年的噩梦。
跌坐在地上,钱缨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她很忙,早年要奉养公婆,这几年又要想尽办法攒钱,甚至还给顾着侄子家里的事情,哪里抽的出时间关注女儿在想什么?管着她,再供好吃喝,教导如何做一个好新妇便已经是极限,不过,长久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钱缨也知道女儿不喜欢这些,甚至说过很多次想要出去为吏的想法,当初她也被说动过,韩尚院来了之后,更是念叨过数回。
可丈夫就是不同意。
他不同意,那此事真的就办不成,钱缨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用丈夫说的理由劝女儿接受,当时她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应了下来,钱缨还以为她已经收了心,谁承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即便不知道事情的原貌,也未曾听到父女的对峙,钱缨也凭借着对女儿的了解大致推出了原貌,她想说女儿着实糊涂,怎么能拿自己的清白做这种事情?可不知道为何,话到嘴边,却总是说不出去。
面前的门,明明一脚就能走出去,给女儿寻个好医者来看看伤势,不至于这么生死未卜下去,可她却如同被枷锁捆住,怎么都起不来身,迈不开腿,只能在这儿干坐着。
就那么一句话啊……
妻子只知道呆哭,婆子和婢女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这让屋内充满了死寂,让人胸口发闷,顾侍御史不愿意久待,他看了眼还躺在地上没有反应的女儿,说了句“你自己处理。”便直接走了出去。
他走了,屋内的气氛莫名松了些许,钱缨抹去眼泪,强行打起来精神,叫来
平婆和婢女,将顾琬小心翼翼的架起来,退去沾满泥土外裳,再把人扶到榻上解她的亵衣,想看看身上的伤如何。
手臂上的鞭痕最多,纵横交错的,还有血丝正在外渗,后背上也有不少,条条都肿的极高,钱缨心疼的滴血,碰都不敢碰,正当她想着怎么才能给女儿求点药来时,年龄不大的婢女猛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这么多旧伤!”
钱缨不解,连忙去看,这才发觉女儿大腿上有极多的疤痕,分不出到底是什么弄伤,只能从轻重程度上确定,不少伤疤的受伤时间甚至在数年之前。
钱缨手抖的厉害,她完全不知道女儿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伤,还是在这样隐秘的地方,无论是自己弄伤还是外人所做,都是她无法接受答案,她不敢声张:
“平婆,你快去将甜果叫来,我得——”
“别问了,她不知道,这是我自己弄的。”
一直装死的顾琬睁开眼睛,她伸手扯过旁边的薄褥盖到自己身上,将那些伤痕全部遮住。
很久以前的她的确幻想过父母发现这些伤痕的反应,比如心疼并询问她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做,再向她说以后再也不会逼她之类的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顾琬已经放弃了这种愚蠢的幻想。
父亲不会觉着他做错了,只会认为是她不服从管教,甚至还损伤自己的身体,不够孝顺,母亲或许会为她掉上几滴眼泪,但最后还是会让她听话,可笑她用那么久的时间才认识到这个现实,当真是蠢透了!
“你,你没事儿?不是,你一直醒着?”
顾琬突然睁眼说话着实吓了钱缨一跳,心里简直是又惊又气,刚想呵斥,可一看搭在被褥上的手臂还是停住了嘴,只埋怨道:
“你胆子怎么这么大呢?不要命了!”
“不要了,反正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恨我生不食五鼎,死也不是被五鼎烹罢了。”
顾琬不觉着她能让母亲理解自己,回了这句便闭上眼睛,可这一惊一乍的哪能让钱缨放心,她不敢晃动女儿,只能用手指在皮肉完整的地方戳了几下:
“烹什么烹,你以为你是你光禄大夫?别闭眼!这吓死人的,伤不疼吗?”
“疼。”
“疼你怎么不叫?”
“我不傻,叫就要继续被打了。”
“你——”
钱缨简直要被女儿给气乐了:“知道要被打你还敢这么做!”
“这和减少被打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