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采蕴听到是哥哥给的,手有些颤抖地打开,往里面一探,摸出一个小巧的木雕兰花。
她笑了笑,说:“九十六年,一千一百五十二个月,哥哥欠我的木雕全在这里了。”
她将锦囊系上,握在手掌中,贴近心口,许久都没说话。
沈溪山道:“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公子请讲。”
“你兄长为了给你报仇,害了那个村子的所有人?”
谢采蕴听闻,缓缓侧身,用手抚上树干,说道:“当年兄长敲遍所有家户的门也没能讨得一碗热水,我冻死之后,他的确设下了一种妖邪阵法,让村中年纪大的人皆患上不治之症,为的便是要让村民为我立像,日日跪拜
,还将那与妖怪勾结,喝了妖血的临涣取了精魄,让他变作活死人,守在庙前几十年。”
“只是后来哥哥便去人间游历,寻找破解夏城封印之法,没再理会那些村民了。”
“我明白了。”沈溪山应了一声。
宋小河听得云里雾里,哭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沈溪山,“你明白什么?”
“后来让村民敲碎木像开启养尸之阵的另有其人。”沈溪山道:“你没发现村中的妖尸与进入赤地以后的妖尸有很大不同吗?”
宋小河一细想,立马就能分辨出来。
村中的妖尸十分不堪一击,随随便便就能杀死,而赤地的妖尸无比凶猛,显然不是一个档次。
“为何会如此呢?”
“因为赤地之后的妖尸,都是谢归用阴阳鬼幡炼出来的,所以战斗力极强,而村中那些另有人所为,炼尸手法低级,所以炼出来的都是些废物。”沈溪山道。
“我可能知道是谁。”苏暮临也用核桃似的眼睛看他,说:“就是那个名叫莫寻凌的,他先前跟我说过炼妖尸的方法!”
“他死了。”宋小河道:“被我杀了。”
沈溪山听后并未对此事做评价,甚至都没问她是不是在吹牛,只是对谢采蕴道:“往事已了,你也该去转世了。”
谁知谢采蕴听后,一下子抱住了树木,说道:“我不走,哥哥的魂魄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
“你兄长已修出灵体,在此处长个十年八年再化人形便是树灵,你只是一缕魂魄,不去转世很快就魂飞魄散。”沈溪山道:“待他重返世间,找上十个八个新妹妹,然后把你忘得一干二净。”
谢采蕴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一下子就被吓白了脸,“哥哥不会的。”
沈溪山道:“你那时已经不在了,如何知道他会不会?”
谢采蕴露出难过的表情,宋小河就劝道:“去轮回吧,届时你兄长重返世间,会再去寻你的。”
她道:“当真吗?”
宋小河道:“自然。”
谢采蕴沉默,犹豫许久之后,最后展开双臂抱了抱粗壮的树干,道了句:“哥哥,记得来找我。”
又对宋小河,沈溪山二人各行一礼道谢,随后魂体消散,带着锦囊消失不见了。
一阵风来,吹动着树冠哗哗作响,海棠花纷飞,像是谢归在与妹妹道别。
所有人都走了,周围变得安静下来。
“沈策,”宋小河拽了拽沈溪山的衣袖,仰头看他,“你方才说谢归再修炼个十年八年会变成树灵,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沈溪山毫不留情道:“业火红莲的力量霸道,谢归中了一剑,魂魄必定被极寒之力重伤,莫说十年八年,便是上百年都不一定能够修复。”
宋小河瘪着嘴,又要显出难过的样子来,这眼泪一出,还不知道要淌到什么时候呢。
沈溪山就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宋小河现
在最爱听到的就是他这一句话,表情立马放晴了,满目期冀地看着他,“什么办法?”
“先前在来的路上,那只小狐狸不是给了你一颗乳牙吗?”
宋小河一听,赶忙从玉镯里翻出那颗乳牙,就听他道:“烧了它,把小狐狸叫过来。”
她催动灵力,掌中跃起一缕火苗,随后将乳牙放进去烧了。
火焰并不大,但很快就把那颗小牙烧没了,化出一缕黄烟,在空中转了转,落在地上,一个漂亮的少年郎便出现。
那少年见到宋小河时,露出极其震惊的表情,细声道:“宋仙师,你……”
宋小河也很惊诧,绕着少年转了两圈,惊道:“先前给我牙齿的狐狸不是个姑娘吗?”
那少年便红了耳朵,说道:“仙师有所不知,我们狐族化作人形后可随意变换男女,我本是公的,只不过常年听戏,喜欢戏中旦角,所以在修成人形之后多数以女郎示人。”
“原来如此。”宋小河道:“满月,我唤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满月便立即道:“宋仙师有何事尽管提,我必当竭力去办。”
沈溪山就站在树边,轻轻拍了拍树干,说道:“这里有一个重伤的残魂,你收入体内滋养着。”
宋小河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说法?可行吗?”
满月也走到树边,抬手覆在树身上,掌中泛起温润的黄光,随后他收回手,说道:“可行的,这世间只有人族才能一体一魂,我们兽族修炼的不管是灵、妖、仙魔,都可在一体多魂。我修灵道,滋养这种残魂比其他种族更有优势。”
宋小河又学到了点东西,又问:“那对你没有什么影响吗?”
“不会。”满月说:“残魂在我体内是沉睡状态,只要我分些灵力滋养就好。”
“要养多久呢?”
“快的话五年到十年,慢的话或许要二十年甚至更久。”
不管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只要谢归能够重新转世就已足够。宋小河的心情在这一刻才有了些许的好转,她抓着满月的手道:“那你就帮下这个忙吧,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就尽管开口。”
满月一下红了脖子,说道:“能够帮到宋仙师是在下的幸事。”
苏暮临对这种出现在小河大人身边的兽族很是不满,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瞪他,说:“那你还不快点。”
满月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赶忙将双手凝聚灵力,从树上将残魂引下来,凝聚成一团淡青色的光芒,然后按入自己的心口处。
其后满月心口处散发出青光,转瞬即逝,他转头对宋小河道:“已经好了。”
宋小河叹了一口气,道一声多谢。
她并不知道这对谢归来说是不是最好的结局,只是这已经是她力所能及的所有事了。
海棠树依旧茂盛,冬雪也未停,宋小河送走了夏国子民,安置了谢归,低落到极点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
巨
大的疲惫侵袭了她的意识,都没来得及与满月道别,宋小河往前一倒,正好就一头栽进沈溪山的怀中,脑门磕在他胸膛上。
沈溪山下意识用双手扶住,才不至于让她摔倒在地。
宋小河的龙角慢慢消退,手指甲也恢复正常,呼吸平稳,显然是体内的结界开始修复,她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沈溪山低头看了她几眼,有一会儿的沉思,然后稍稍弯腰,一把就将宋小河给抱了起来。
她身子骨轻,身体又柔软,十分轻易地就被他抱在怀中。
宋小河歪着头,脑袋往他怀里缩了缩,像是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表现出极其依赖的模样。
她只露出半张恬静的侧脸和白皙的耳朵,眼睫毛上还有细碎晶莹的液体,湿漉漉的。
鬼国里发生的这些事,的确让她太累了。
沈溪山想,他就偶尔发发善心,把宋小河带回去。
满月临走时又拿出了一颗乳牙,在满脸敌意的苏暮临和神色平淡的沈溪山之间看了看,然后将乳牙递给沈溪山,说道:“烦请沈仙师将此物转交给宋仙师,若下次再有事需要在下相助,燃烧这颗牙即可。”
沈溪山对于这种拿自己换下的牙当做传信物的行为很难认同,但还是代宋小河暂时收下。
云开雾散,鬼国的事了结,阴阳鬼幡也到手,沈溪山便理会城中的各门派的弟子,径直带着宋小河离开了这座城。
宋小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
梦中她身负重伤,似乎濒死,周围也全是血淋淋的尸体,求生的意志让她吊着最后一口气。
在近乎绝望的时候,她依稀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双脚。
宋小河费力地抬头,就看到面前站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少年,穿着村子里最常见的衣裳,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臂膀和骨骼。
再往上,便是一张漂亮的面容。
正是沈溪山。
宋小河便在与他对视的那一刻醒了。
神识回笼,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夏国,而是躺在灵域石的客栈之内。
她下床,脚落地的时候,守在门口的苏暮临就听到了动静,赶忙敲门,“小河大人,你醒了吗?”
宋小河伸了个懒腰,嗯了一声。
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手脸也是干净的,显然是有人悉心清理过了。
她穿上鞋出门,苏暮临就赶忙凑上来,跟在宋小河的后面,一边下楼一边向她说明这几日的情况。
“小河大人,你这次只睡了三日,咱们已经从鬼国回到了村子里,各门派的弟子也陆续回来,我先前去看过人数,基本折了大半,其他也各有负伤。尤其是钟浔之那小子,得知谢归死后悲痛过度还哭晕了过去。你身上的衣裳是云姑娘给换的,她说等你醒了可以去找她拿些吃的。阴阳鬼幡也被仙盟回收了,如今正在……”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顿了片刻才又道:“在仙盟的人手里。”
宋小河打着哈欠下楼,就听见大堂专供茶水的雅间里传来哄闹的声音,像是很多人聚在一起说话。
她顿时感到好奇,偏头张望了一下,见那雅间挤了不少人,听众人的声音,好像很是兴奋。
“是什么事啊?”宋小河忍不住问。
“是……”苏暮临不情不愿地回答:“是沈溪山来了。”
宋小河原本还有些懒洋洋的神色顿时精神了,双眸一亮,染上欣喜,“小师弟来了?!他何时来的?”
“昨日午后。”苏暮临转移话题:“小河大人不饿吗?先去吃东西吧。”
宋小河想了想,觉得吃东西和看小师弟之间还是很好选的。
她转身往雅间走去,果然就听到闹哄哄的声音里偶尔出现“沈猎师”一词。
宋小河趴在门边,悄悄探出一个头,往里一看,果然就看见沈溪山被拥在人群的正中央,笑容若春雪,耐心地听着众人说话。
宋小河心说小师弟有时候就是脾气太好,太有礼节,这么吵闹的环境他也有耐心坐得下去,更何况还有许多根本就不是仙盟的人,合该冷着脸把他们都赶走才是。
正想着,忽而有一人问他:“沈猎师凭一柄朝声剑闻名天下,不知今日我等可有幸能够见识到沈猎师的剑?”
宋小河这才猛然想起来,朝声剑断在了酆都鬼蜮。
更重要的是那剑上的玉佩还被沈策拿走了!
她在雅间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沈策的身影,于是赶忙打算去找他。
却不想刚一动身,人群中传来清朗的声音。
“小河姑娘。”
雅间霎时静下来。
宋小河茫然回头,就看到所有人正回头看她,而坐在中央的沈溪山也站起了身,对她弯眸一笑,柔声细语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那笑容好似一汪涓涓清泉,涌入宋小河的心里,来回荡漾,生出满心的喜欢来。
她痴痴地盯着沈溪山,说:“好啊。”
沈溪山对众人一颔首,随后走出雅间,对宋小河道:“随我来。”
宋小河仰头看着他,近距离贪心地多看几眼,然后乐颠颠地跟在他身后。
当然,宋小河还不至于色迷心窍给忘了正事,她一边走一边左右张望,寻找沈策的身影。
一路上碰到的人投来各种目光,还有不少人与沈溪山攀谈,他皆是微笑着颔首为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宋小河找来找去,也没看到沈策,于是悄悄对苏暮临道:“你去把沈策找来。”
苏暮临看了眼在前面走的沈溪山,心说那我得有多大的能耐。
但他没敢说出来,只点头应了,转身溜走。
虽说一直在东张西望,但宋小河像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沈溪山,完全没有落下距离,沈溪山原本还担心她跟丢,结果回头一看,人还老老实实的在身后。
沈溪山将宋小河带去了一处偏僻安静的地方,周围终
于清静下来了。
他转身站定,就看到宋小河站在他对面,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眼中满是欢喜,耳朵尖也红红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沈溪山就问:“小河姑娘在找谁?”
宋小河回答:“沈策,我的一个同伴。”
沈溪山眉尾轻动,“找他所为何事?”
宋小河想了想,还是如实说了,“先前你的朝声剑断在了酆都鬼蜮,剑柄上的玉佩被他拿去了,所以我想去找他要回来还给你……”
不知为何,沈溪山听到这话后心情竟然变得极其微妙。
作为沈策,他有点生气这一路与宋小河共患难共生死,交情到了如此地步,她竟然还会为了一个男人从他手里抠东西?
而作为沈溪山,他又想,宋小河当真就如此喜欢我,竟为了我连有过生死交情的同伴都不给面子。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生气。
“不必,玉佩我已丢失,谁捡到便是谁的。”沈溪山道。
“不行!那玉佩不是凡品,怎可轻易丢掉。”宋小河颇为坚持,攥着拳头说:“再说了,不问自取即为偷,我决不允许我宋小河的朋友是个小偷!更何况他先前品行就不端,现在好不容易改正了,不能让他回到从前。”
沈溪山的眉眼染上粲然的笑意,更衬得眉间朱砂精致,仙姿玉容。
他道:“他如何品行不端了呢?”
宋小河说起此事就来劲,“那可有的说了,当初我被罚到外门时,他……”
为了争取与小师弟多相处一段时间,宋小河从那一根砸在她脑门上的树枝说起,细细将沈溪山当初的“恶行”说给沈溪山自己听。
沈溪山面上笑如春风,一副极有耐心地听着她讲话的样子,实际上快被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