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在这一瞬间停滞,精卫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瑟瑟,眼眶涌上绯色绵红,什么话都说不出,眼泪一颗颗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落。
“哎,哭什么啊?”男人困惑不解,松开了掐住精卫的手,轻轻用指腹擦去了精卫的眼泪,说道,“最近遇到什么难处了?”
精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呼吸愈发急促,眼泪愈发不可收拾,那张他最想见到的脸,在他拔剑自刎前,见到了。
男人叹息了声,粗糙指腹在他脸上反反复复地擦着,最后怎么也擦不掉,干脆把精卫的脑袋摁在了怀里,“你哭吧,哭完了可得好好活着。”
这小孩,怎么每次见都那么可怜呢?
怀里的精卫紧紧扯着他的衣襟,哽咽不已,心如刀绞。
不是。
不是霍叶宁。
脑海再清醒地如此告诉他。
但是他……他好想,就这么抱一会,再多抱一会。
听到他的哽咽,男人抿了抿唇,把他抱得更紧了些,轻声地说,“人这一生啊,总是遇到很多坎儿,每一次你都会觉得你跨不过去了,但是其实真的过了那个坎儿后,你回头再看,会发现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就像他的一生,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
() 一帆风顺的,拼尽全力考上大学,却在去打工挣学费时胳膊被机器绞断。
他也曾经想过不如去死算了。
可是世界上仍然还有挂念的人,他的弟弟,他的妹妹。
于他而言,只要世界上还有能让他挂念的人,他就永远不会去死。
“如果你在世上没有什么人能留住你,”男人揉了揉精卫的发顶,低低道,“不如就为了我留下来吧,之前我救过你的命,你得报完我的恩情,为我留下来吧。”
为我留下来吧。
精卫愕然地抬起头,看向那张和霍叶宁一模一样的脸,泪珠还挂在眼睫上,将落不落。
“我叫沈檀梧。”男人仔仔细细地同他介绍自己的名字,像在教不谙世事的小朋友,“沈,檀,梧,记住了么?”
“沈檀梧。”精卫一字一顿地缓慢念出。
听到他乖巧的复述,沈檀梧轻轻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对,你叫什么?”
精卫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与你无关。”
“……”沈檀梧失笑了声,收回手,说道,“成,你知道我叫什么就成,你可得记住,以后长大有了出息,必须来找我报恩。在此之前,不可以自杀。”
精卫眸光冷下,扯住他的领口质问:“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何对我说教,我是魔,在我这没有什么必须要还的恩情!”
“你休想再困住我,休想留下我,休想再把我关进笼子里!我是鸟,你把我关住我除了死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
霍叶宁死后的每个日夜,整整三年,笼子扣在身上,禁锢得他每日不得安宁,夜夜都在梦里哭醒。
他已经受够了,他受够了!
“好。”沈檀梧见他情绪更加激动,蹙眉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恨我也行,总之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精卫一口气噎在喉头,“凭什么?”
沈檀梧伸出手,把他再紧紧抱在怀里,不论精卫如何挣扎也不松开,“凭我是你讨厌的人,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烦我?”
精卫咬牙,手心凝聚出一道魔雾,却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舍不得打下去。
“滚开!”
“我就不,你也别想管我。”
“……你滚开。”精卫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檀梧朗声笑了笑:“怎么样,拿我没办法吧?我弟弟也是这样。”
精卫自然已经猜出他弟弟便是沈檀漆,名字如此相像,猜不出来的才是蠢货。
他眯了眯眼,而后一脚跺在了沈檀梧的鞋面上。
“卧槽,”沈檀梧疼痛难忍,爆了句粗口,“你真行,白眼狼啊……”
恩将仇报,这小兔崽子,靠。
精卫冷笑道:“你刚看出来?”
沈檀梧忍了又忍,深吸了口气,说道:“行了,出过气,别再想着自杀了,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
“来,我抱抱你。”
精卫踟蹰
半晌,脑海里倏忽出现了霍叶宁那句“给我抱一抱()”,顿了顿,在这短暂犹豫的时间,他被沈檀梧毫不迟疑地一把抱进怀里。
他怔愣着抬头,动了动胳膊,反而被圈得更紧,良久,精卫眼睫微垂,没再挣扎。
“如果日子过得不顺心,你就想想,这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在乎你的人的,比如你父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都死了。”
“呃,那比如想想把你养大的人啊……”
“也死了。”
“……”
越说越踩雷,沈檀梧抽了自己嘴巴一巴掌,低声道:“那就……比如我,你想想我呢?”
精卫忽地抬头。
“我救了你的命,得对你这条命负责啊。”沈檀梧胡言乱语地找着借口,“我养过小孩,你放心,我弟弟妹妹都是我从小带大的,你要是不介意,以后就跟着我……”
“不必了。”精卫淡淡打断。
就算他真要活下去,也绝对不会和沈檀梧住在一起。
如果他真那么做了,霍叶宁呢?
还有人会记得霍叶宁的死么。
不论别人,他要时刻记得。
沈檀梧被他拒绝,叹息了声:“可是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眼睁睁看着自己救下的小孩过得这么悲惨,还选择去死,他做不到啊。
闻言,精卫似是觉得可笑,轻轻勾唇,“你跟你弟倒是很像。”
沈檀梧挑眉道:“你认识?”
精卫不置可否,捡起地上长剑,在沈檀梧紧张的目光中,缓缓推回剑鞘,淡声道,“你提醒我了,没当上魔尊之前,我怎么能轻易死了呢。”
“魔尊?”沈檀梧有些惊讶,他虽然小说和电视剧看得不多,但隐隐感觉是个很牛逼的角色。
精卫没有再应声,只是转身走出院子,踏过门槛,一路沿着暗巷走到长街上。
身后,沈檀梧一直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精卫回头看他,眼眸清亮,细密眼睫上泪已干涸。
“走了,你别再跟着我。”
沈檀梧默然地望着他朝街道人群中行远,摩肩擦踵,模糊他的背影,仿佛下一刻这小孩就会消失在世界上,再也找寻不见身影。
顿了半晌,他忽然扬声道:“你说你是鸟,是鸟,总有归巢的时候。”
“兴许把你留住的不是笼子,而是你的巢呢?”
天地间仿佛一霎那失去声响,少年身形僵滞,背对他,心头震颤,泪落满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从来就没有什么笼子。
在漫长的三年里,他苦苦追寻着逃脱牢笼的办法,直至今日才明白,从来就没有什么笼子。
他是被霍叶宁编织的爱巢留下,而非是什么冰冷生锈的笼子,是爱,不是恨,也不是折磨!
精卫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再看向那张脸,他怕再多看一眼就再也舍不得离开。
路迢迢,终有一日会再见。待到归巢时。
对么,沈檀梧?
对么,
霍叶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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