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某宾馆内——
林燃又一次和母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整个房间里几乎都充斥着女人尖锐的嗓音。
“这本来就是他该给的钱!”
“我们家养他十几年!你爸爸为了他死了,他现在过得这么好,还跟一个豪门富二代结了婚,自然该照顾照顾家里!”
甚至多出来的那两百万,林母也觉得这是宴寻该还的。
此时此刻,林燃实在没有办法再听下去哪怕半个字。
他一把拉起母亲的手,几乎是颤抖着说:
“当初我们家领养宴寻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妈,你敢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吗?”
那个时候林燃十岁,已经懂事了。他在门外听见了父母之间对领养宴寻的谈论和想法。
“我们家的条件原本是不够的,于是你们就经常去看他,对他好,让他拒绝了那么多条件好的家庭,多次主动说想要被你们带走,所以最后才破例通过了审核的,是不是!”
林燃看见了最爱的父母最不堪的那一面,起因却是为了自己,所以这么多年他才无法面对宴寻。
那个孩子当时还那么小,那么可爱,却已经注定要背负上另一个人,甚至是另一个家庭的未来和重担。
“因为宴寻健康,聪明,善良,还感激你们的恩情,所以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保险不是吗?”
“在你心里,他只是我的一个保险,我的血包,我后半辈子的保障!”
“妈,你们一直都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所以从宴寻进入这个家的第一天起,林燃就无法接受,更无法面对宴寻。
不是因为身体的残疾,而是因为亏欠和愧疚。
林母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但她还是像曾经每次跟林燃吵架时那样,避之不谈。
她尖锐地大叫道:
“可是你爸爸是为了他才死的!!!”
“......”
又来了。
“妈,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林燃无力地看着她,
“爸的遗体你亲自看过的对不对,他的后脑有很严重的外伤,医生和警察都说了那是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撞到石头造成的。”
“说他可能跌进水里的时候就已经没法救了,宴寻还活着纯粹是他命大,是他运气好遇见刚巧路过的好心人了。摩托车是爸控制的,宴寻甚至是被他牵连的。”
“那年他才初中,落水后生了一场大病,他生病的时候烧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可还是哭着跟你说对不起,说他没能抓住爸爸的手,说他又给家里花钱了......”
林燃什么都知道,他也很清楚母亲什么都知道,但是她的心太脆弱了,她接受不了,于是就把领养来的孩子当作了宣泄痛苦的对象,也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作为顶梁柱的林父死了,亲儿L子又残了,她清楚地知道只有
紧紧抓住宴寻,这个家才有未来。
“妈!你不要再像水鬼一样地死死拖着他了,就当为爸,为我,积点德,好吗?”
林燃感到愤怒,又感到悲哀,还有羞愧和耻辱。
从他得知他们领养宴寻的原因那天起,这样的情绪就深深扎根于林燃的心里。
时间越久,这样的感受就越深,日日夜夜把他折磨得无法挣脱。
林燃和母亲因为这些吵过太多太多次,但每次都刻意避开了宴寻,不让那个孩子听见这些脏污的真相。
至少在目前这个脆弱敏感且又无法逃离家庭的青春期阶段,在仍是个孩子的宴寻眼中,自己最依恋的母亲还是爱他的。
不然他要是听见了,除了伤心难过痛苦又能做什么呢。
可每一次吵架的最后林母都只是哭,总是无疾而终,
就算林燃把所有的真相,所有的道理,如此明白地摊开跟她讲,她仍旧我行我素。
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正在念高三的宴寻带着周泽回家来住,当时林燃也刚和母亲吵过一架。
他在洗漱间听见宴寻喊他要不要吃夜宵,林燃实在不想面对母亲,很恼火地拒绝,谁知道轮椅突然翻了。
宴寻就立刻进来帮他,照顾他。
可这却让林燃觉得恼恨又无力,因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母亲希望的那样发展着。
明明刚才的吵架仍是没有结果,但当宴寻进来的那一刻,林燃就觉得自己输得彻底,像是被谁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又对宴寻发了火,想让他离开,想让他不要总是做这些照顾别人的事,可对方早已习惯,甚至不觉得这有哪里不正常。
林燃推不开他,也骂不走他,因为自己的母亲正死死拽着宴寻不放手。
那天晚上,年少的宴寻和周泽望着窗外的星星,谈天说地,满怀希望地畅想未来。
而另一个房间里的林燃也望着窗外的星星,却是又一次感到了绝望。
他需要想别的办法。
一个彻底的,永诀后患的,让母亲再也抓不住宴寻的办法。
比如直接断绝联系和关系。
物理距离上的,还有心理的。
这个念头酝酿了很多年,当初林燃听说宴寻结婚了的时候,他就想付诸行动了——
跟宴寻说一堆狠话,彻底断绝关系,然后让宴寻再也找不到他,也让母亲再也找不到宴寻。
毕竟这个渴望家庭与爱的弟弟,现在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他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也拥有了一个不为利益,真心爱他的人。
可是事实和林燃想的不太一样,他以为宴寻那样的孩子只会因为爱而结婚,只会建立一个令他感到幸福的家庭。
但根据对方的描述,好像不是林燃预料的那样。
和宴寻结婚的那个男人似乎并不爱他。
他们没有婚礼,没有任何仪式,甚至没有任何一点幸福的痕迹
。
看起来像是宴寻一厢情愿,被对方迷得不惜一切,拼了命要去撞南墙。虽然实在不看好,但林燃并没有插手宴寻的选择。
——他没有那个资格。
而且宴寻的结婚对象经济条件很好,非常有钱,至少不会像他们家一样在物质上亏待他。
只是断绝关系的话林燃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他怕宴寻万一以后离婚,就没有家了。
再加上当时林燃特地把母亲一起带去了国外,她不会有机会再接触宴寻。
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
直到今天他们见面,宴寻看起来和那个男人感情又很好的样子。
宴寻护着他,楚停云也愿意为了他帮扶他的家人,他们像是真的互相喜欢着。
当然重点是,林燃发现宴寻字字句句都在问林母。明明这么多年分别毫无联络,可他对她的依恋一分不少,俨然还是高中时候的那个最孝顺懂事的孩子。
林燃突然就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绝不能!
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七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准备好的台词,终于在今天被林燃说了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对于宴寻而言都是最锋利的刀刃。
它们一下又一下地割在这个弟弟柔软的心上,也一刀一刀地斩断了他们之间以亲情假饰了十几年的枷锁。
一切都很顺利。
如同林燃在心中千百次演练过的那样。
只是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被自己刻意留在南城的母亲会找了过来,更没想到宴寻会突然出现。
这么多年,他努力隐藏的一切肮脏真相在此刻被母亲在宴寻的面前全然摊开——
她不爱这个孩子,她原来竟真的一点儿L都不爱他。
甚至怨,甚至恨。
林燃原以为自己说的话已经够令这个弟弟伤心,可当母亲那一巴掌打上去的时候,他却甚至根本都不敢去想宴寻到底会有多难过。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以一张五百万的支票买断。
......竟是最终以这样惨烈的闹剧收场。
回到宾馆,林燃和母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最可怕的争吵。
林母完全避开了去争论当年的事情到底谁对谁错,她只是死死捏着那张支票,反反复复哭着重复道:
“没有这些钱你怎么办呢?小燃?()”
“恏?虎羁?艙鱧??魎??恏??袏偛???鹒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她总是这么说。
从林燃十岁截肢那天就开始了,她总是哭,总是担忧未来,甚至也曾产生过再生一个孩子帮扶哥哥的念头。
但是她身体不好,再生不了了,所以才会去领养一个孩子。
林燃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几乎背下她的每一句台词,甚至今天跟宴寻说的那些话,大部分都来自于她。
“小燃你只
() 是一个二本,你又没有宴寻那么好的学历。”
“你的工作也就那么几千块钱,可宴寻动不动就能挣......”
大概只有林燃知道,这个家里最自卑的不是断了双腿的自己,而是他的母亲。
甚至最嫉妒宴寻的,也是他的母亲。
就连极少数亲生父母都会嫉妒子女的优秀和幸福,所以这种事情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样的事实林燃花了很漫长的时间才逐渐接受。
因为实在太痛苦了......
她永远絮絮叨叨地对比着两个孩子,并为亲生小孩不及养子而感到恼恨嫉妒。
“而且小燃你现在都没个对象,宴寻虽然找了个男人,可对方家里......”
“妈——!”
林燃终于忍不住了,他眼睛发红,几乎是咆哮着说,
“从小到大最瞧不起我的,最歧视我的,难道不就是你吗?”
“.......”
林母猝然愣在原地。
这句话的冲击力太大了,仿佛狠狠当头一棒。
林燃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不是跟母亲吵架,而是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厮杀。
“妈,我是没了腿,可我不是废人,我能养活我自己,我也能为你养老送终。家里的债,你看眼睛的钱,这几年不都是我给的吗?”
“你不要再去找宴寻了......”
林燃上前两步,将女人逼到角落。他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警告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以后永远都不准再去找他,更不能问他要一分钱。”
“甚至这张支票,也不是我们该拿的。”
语毕,林燃强硬地抢过了她手里的支票,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碎。
“啊——!”
刚才愣住的林母瞬间尖叫起来。
她连忙去捡被扔在地上的残片,想要把它拼好,可是无论如何也拼不回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母立刻疯了般拍打着林燃,哭叫道——
“那是你爸爸的钱!”
“是我们林家的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燃无动于衷,只是用死水般的眼睛注视着她。
好半天,林母哭累了,打累了,才慢慢停下来。
她鬓发散乱,双眼红透,此时看向林燃的目光竟有几分怨怼。
“小燃......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你现在是要逼死你的亲生母亲吗,啊?!”
“......”
林燃皱起眉,像是感受到极大的痛苦般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直接去拿了一把水果刀,又从抽屉里拿了一瓶安眠药。
砰——!
他把这两样都摆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