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珩是八岁那年被父亲带去做亲子鉴定的。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总之某天回来,他崇拜又畏惧的父亲就突然让人带他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里像医院又不像医院,有人拔了他的头发。那个时候江宇珩不明白,直到回家之后看见母亲哭着要跳楼,他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父亲认为他不是亲生的。
那时候,江宇珩第一反应不是震惊和难过,而是怕得要命。
因为在他心中江晟海从未错过,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毫无疑问,自己和母亲都会被赶出去。
那时候楚停云就很快意,他极尽冷眼嘲讽,骂自己老爹总算遭到了报应,被小三戴了绿帽,还养个私生子这么多年。
江宇珩只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反驳半个字,他每天都躲在房间看照片,看江晟海年轻时候的照片,对着镜子观察自己,企图从两人身上找出父子相似的地方。
可没有。
一点儿也没有。
但江宇珩又很快安慰自己:楚停云不是长得跟爸爸也不像吗?
倒是姐姐和父亲有点相似,既然姐姐是亲生的,那自己一定也是......
他不停地找各种方式安慰自己,在无尽的惊惶和恐惧中度过了两天两夜,每晚梦魇都是自己并非亲生而被江父赶出家门的情景。
好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了。
他的确是江家的孩子,是父亲的血脉。
江宇珩简直就像是在溺亡的前一秒终于被捞上了岸,后怕和狂喜电流般鞭笞着他全身的细胞,让每一丝肌肉都在轻微地发抖。
接着江宇珩就忍不住怨恨起来。
怨恨父亲,怨恨楚停云。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怨恨,一直认为父亲该对自己愧疚不已,认为对方亏欠他太多太多东西。
父亲如此怀疑他,伤害他,难道不该千倍万倍地弥补吗?
至于楚停云......
江宇珩就更是憎恶了。
明明母亲才是现在的江夫人,他是父母合法结婚后生下来的孩子,理应是江家最正统的继承人。
楚停云算什么?
不过是当初江晟海年轻冲动之下的产物罢了。
母家平平无奇,毫无根基助力,还可笑地想当什么运动员。回国后好几年连中文都不会,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自己争?
从小到大,江宇珩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直到今天。
直到刚才他亲耳听见母亲说,自己不是江晟海的亲儿子。当年的亲子鉴定是她用楚停云的头发调换了自己的头发去和江晟海做的。
结果当然是亲父子。
因为楚停云和江晟海当然是亲父子!
这样的计策看似成功了,看似瞒天过海欺骗了所有人。
但实际上只是又一次证明了楚停云作为唯一继承人的毋
庸置疑,然后狠狠在江宇珩脸上打了一巴掌。
楚停云当年的话一点儿也没错——
出轨的渣爹终于遭了报应,小三给他戴了绿帽,还让他冤大头般养了个私生子这么多年。
太可笑了......
实在是太可笑了!!
江宇珩根本无法接受。
这么多年.......他竟然是靠偷了楚停云的一根头发安稳度日到现在。
震惊,愤怒,怨恨,恐惧,惊惶......无数的情绪像铁刷一样狠狠在江宇珩的心脏上摩擦,刷得鲜血淋漓。
可在门口听见这个秘密之后,他却连冲进去质问母亲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能像个小偷一样,悄无声息,提心吊胆,又惊惧万分地飞速离开。
甚至江宇珩都不敢回江家,他去了自己买在外面的房子,先把里面包养的情人赶出去,然后愤怒地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啊啊啊——!!!”
他在房间里发泄,尖叫,怒吼,拼命砸东西。
这大概是江宇珩最恐惧最失态的时候。
发泄过后,他坐在满地狼藉之间,没了力气,总算才硬生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然后打了个电话出去。
江宇珩让人去查陈婉清所有的前任,以及所有曾和她来往密切的男人。
这一刻,除了害怕羞恼之外,江宇珩忍不住连带着陈婉清这个亲生母亲也怨恨起来。
怨恨她为什么这么多年还抓不住江晟海的心,怨恨她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搞在一起。
怨恨她既然要瞒,为什么不做得更隐秘一点,手脚更干净一些,偏偏在现在这种最紧要的关头被人抓住把柄。
甚至......既然她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为什么不早早除掉楚停云,反而竟是任由对方成长到现在这种地步。
“操——!”
他忍不住恨恨一拳砸在地上,砸得满手是血。
尽管如此,第二天江宇珩仍旧衣冠楚楚,若无其事地去公司上班。
他先是一如往常般工作了一天,直到下午五点左右才去见了江晟海。
江宇珩打算探探对方的口风。不过去的时候,楚停云已经在里面了。
父子两人似乎又在里面进行了一场巨大的争吵。
不过这次江宇珩没有偷听到多少内容,因为下一秒江董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从里面猛地推开。
砰——
楚停云推开门出来,看见江宇珩的刹那,眼神顿时变得厌恶起来,好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
但他什么也没说,直接将对方当作空气般无视掉,大步离开。
这样的目光和态度江宇珩早就习惯了,他最讨厌的就是楚停云这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
但现在,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面对这样的目光了。
江宇珩深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门进去。
进去的时候,江父正在吃药,
他今年才五十多岁,也算是正是执掌集团的壮年阶段,但由于三年前被楚停云气到心梗住院三个月,又做了心脏支架之后,近两年的身体情况就不太好了,连两鬓的头发都开始有些泛白。
江宇珩进来后没说话,忍不住一直盯着江父的脸看。看了许久,他发现自己长得真的一点都不像这个男人。
江父注意到了他奇怪的视线,把药瓶随手放进抽屉里,问:
“什么事?”
“爸......”
话音刚落,江晟海忽然掀起眼皮看了江宇珩一眼。
这个眼神非常具有压迫力,于是下一秒,江宇珩就立刻改了口。
“——江董。”
在公司他们都称职务。
其实在几年前江宇珩刚进公司的时候,江父就给他立了这个规矩。
只是他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喊错了。
而这个称呼也让江宇珩像是被泼了一桶冰水般从头冷到脚。本来江晟海就没那么喜欢他这个儿子,如果再被他发现自己不是亲生的......
不安,惊惶,恐惧,怨恨各种负面的情绪杂糅在一起,让江宇珩的大脑出现了一瞬短暂的空白。
但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开始说起正事。
“张董和李董的事一出,公司的股票跌了不少,贺家那边好像也很不满,今天早上贺诚还专门给我打了电话......”
江宇珩字字句句不提楚停云,但又像是每个字都在指摘他的不是。
毕竟那个人做得实在太明显,先是把陈家的项目全卡了,接着又直接搞了自家集团的两位董事,同一时刻陈家和贺家接连出事。
稍微聪明点的人都会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更别提江晟海这个久经商场的老狐狸。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大儿子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手腕不错,魄力有余,可耐心实在不足。
到底还是年轻,有待历练。
江父漫不经心在心中点评一番。接着他喝了口茶,只说: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先把你手里那几个项目做好吧。”
很明显,他不让江宇珩插手其中,甚至有点敲打的意思。
“......”
江宇珩深深攥了攥拳,把提前准备好的一堆说辞全部咽进肚子里,脸上却露出乖巧的笑容来,
“我只是担心忍不住问一句,既然江董心中有数,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请示几个项目上的问题......”
“......”
半个小时后,江宇珩走出办公室,徒劳而返。
不过实际上也不算徒劳,至少他现在确认江晟海对自己的身世没有任何怀疑。
现在要紧的是怎么处理好张幸州的事,然后挽救陈家的危机。从现在起,他再也不求得到江晟海的信任和疼爱
。
江宇珩意识到自己得立刻准备一个应对最坏情况的方案(),?艙???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江晟海不仅会把他和母亲赶出去,也许还会不惜一切地报复陈家。
到那个时候,他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此时此刻,江宇珩终于意识到身世暴露只是表面的危机,而真正带给他危险的......是江晟海这个人。
他深深吸了口气,给陈腾霄打电话。等待接通的同时,江宇珩通过旁边的落地窗看见了一辆熟悉的兰博基尼停在公司门口。
紧接着,楚停云就上了车。
驾驶座上坐着的不是司机,而是宴寻。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来接楚停云下班,其实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这么高调,不过最近比较特殊。
宴寻先摁住楚停云凑过来的脸,提醒他道:
“安全带。”
“哦。”
楚总想亲小老公无果,只能先去系安全带。
行吧,安全驾驶嘛。
回家再亲也行。
等到男人系好安全带之后,宴寻才启动车子,平稳行驶。
即便是这么骚包的车,楚停云发现小老公也能开出一种格外稳重的感觉。
“技术不错嘛,看来驾校老师教学水平确实可以。”
“......嗯。”
实际上驾校报名没多久宴寻就恢复了记忆,不过为了继续维持失忆人设,他还是又去学了几次。
“又跟那个人吵架了?”
宴寻发现楚停云每次跟江晟海吵架之后都特别烦躁且疲惫。
“嗯?”
楚停云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我那是骂了他一顿,骂他老眼昏花,畏首畏尾。”
宴寻微微皱眉:“你最近动作太大了。”
毕竟楚停云还是江氏集团的总裁,如此针对己方阵营很危险。
而且他也很担心陈家会不会再用什么手段威胁到楚停云的生命。
“不大不行啊。”
楚停云轻轻呼出一口气,
“如果江家彻底切割掉一切跟鸿远地产的联系,绝对会惨重损失,几乎等价于脱层皮。”
“而我现在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把陈家踩下水,踩到就算老头子想要救也有被拉下去一起淹死的可能。”
“脱层皮和淹死,有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选。”
不过楚停云没说的是现在陈家还没到那个地步,江晟海如果真的想要挽救也不算是困难至极的事情。
他只要果决一些,先快刀斩乱麻拿掉楚停云的总裁位置,然后通过别的公司建立新的资金通道,再用一些别的商业手段等等,也不是不能救。
只是现在江晟海还在犹豫,这个老狐狸还在权衡利弊,用最冷酷最商人的目光评估着如今的鸿远地产到底还有多少价值。
所以楚停云根本没想过遮掩,他就是做得大张旗鼓,毫不掩饰,而且痛下杀手,以求速
() 战速决。
宴寻一怔,很快也清楚了楚停云的打算。
从一开始,对方的思路和目的都很清晰——
他不是要跟江晟海扳手腕,也不是要夺权,他要对方心中的价值天平彻底倾向自己这边,以此逼迫老狐狸亲自动手。
楚停云现在费尽全力,倾尽所有也只能把陈家踩下水,对方总归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有一番挣扎的余地。
可一旦江晟海出手,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江氏集团的绝对控股人,实际掌权者,楚停云要对付陈家,江晟海就是一座绝对绕不过去的大山。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让这座大山站到自己的背后。从阻拦者变成无法撼动的绝对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