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零七年中秋夜。
这座偌大而奢华的中式豪宅内灯火通明,餐厅的实木方桌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
时针此时已经指向十点,但主位仍空着。作为江夫人的陈婉清坐在主位的左侧,旁边紧挨着她的小儿子江宇珩,再接着才是十五岁的江静姝。
“别动。”
静姝轻轻打掉男孩伸出的手,
“爸爸跟哥哥还没回来呢。”
“哼!”
江宇珩重重哼了一声,很不服气,还一巴掌反击打在姐姐的手背上,发出一声很清脆的响。
啪——
“我不管,我饿了!难道他们一晚上不回来,我们就要等一晚上吗?!”
江宇珩恼恨地把筷子戳进碗里,弄得砰砰响,
“楚停云要偷偷跑回他亲妈那儿去就让他去呗!爸爸公司那么忙,还亲自去接他回来......”
话没说完,屋外就传来了车子熄火的声音,好几l个男人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应该是你爸回来了。”
陈婉清立刻起身去迎。
“晟海,你......”
女人扬起的笑脸没维持到十秒,就僵住了。
因为此刻江晟海的样子实在狼狈,脸上有一大块青紫,嘴角也被打破了,身上的西服也脏了不少地方,甚至手腕上还有个血淋淋的牙印。
男人黑着脸,直接大步越过她大步进门。这时陈婉清才看见江晟海后面还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黑衣保镖。
十八岁的少年被两人钳制在最中间,双手绑着,从门口一路被拽了进来。
楚停云的模样显然比渣爹更狼狈,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眉眼,脸上也带着伤。也许还在某个水坑里摔了一跤,因为他身上湿淋淋的,进来的时候,裤脚滴滴答答落下一路的泥水。
“停云,你这是......”
陈婉清其实有些嫌弃,但还是装作一副关心的样子走了过来。
楚停云也没躲,而是吓唬般朝她踢了一脚。
“啊!!!”
女人尖叫着后退。
楚停云当然没有踢到她,不过是甩了她一身泥水,把这个继母气得跳脚。
“哈......”
他哑着嗓子笑了两声,被保镖拽到客厅去了。
此时江晟海的怒吼声在餐厅响起——
“你们两个待在这干什么?!都给我回房间去!”
于是等了父亲四个多小时的江家姐弟最终还是没能吃上晚饭,饿着肚子飞快跑上楼了。
江静姝在楼梯上看见了被拽进来的哥哥,犹豫了一下,似乎想要下来求情,但下一秒,她就被母亲一个凌厉的眼神止住了动作。
这时候江晟海似乎已经气疯了,
“楚停云!你现在翅膀硬了是吧?!”
“以为满了十八岁,成年了,就要飞了是吧?!”
“还敢偷偷办护照?!”
“......”
这个时期的楚停云还不是未来的楚总,他刚从首都国际学校毕业,也刚刚满了十八岁。
按照江晟海为他规划的未来人生,楚停云现在应该是在家吃顿团圆饭,然后去美国名校镀金,拿个金融方面的学位,最后带着这个光鲜亮丽的履历进入江氏集团,子承父业。
但是他并没有按照这条路走。
前不久楚停云偷偷办了护照,直接订了直达索契的机票,甚至联系了律师,打算去继承母亲和外祖留下的房产,办理过户手续。
甚至他后面还计划申请俄罗斯的大学,拿到毕业证之后再想办法更改国籍,跟江晟海完全脱离关系......
只是这个计划刚开始,他就在去机场的路上被江晟海带人抓了回来。
楚停云先动的手,他心里没有半点什么尊重长辈的概念,下手也狠,差点把江晟海打掉一颗牙。只是最后没打过,因为对方不仅年富力强,还带了两个保镖。
“啧......”
楚停云决定以后他干什么事的时候,以防万一也得雇两个保镖,不,得多雇几l个。
江晟海今天真是气疯了,在客厅让楚停云跪着,骂了他二十多分钟。
之所以只骂这么短的时间,是因为他说一句,这个叛逆的儿子就顶一句。
江晟海实在气得胸口疼,只能让保镖把人送到楼上的房间里关起来。
“给我关他三天!好好反省!!!”
楚停云也不反抗,悠悠哉哉跟着保镖往上走。一边走一边还说——
“老头子,那你可把门锁好了,万一晚上我下黑手再把你打一顿呢?”
这话实在是把陈婉清吓得脸色发白,因为她知道楚停云真能干出来这种事。
江晟海气得当即摔了瓶茅台。
“滚!!”
酒瓶清脆的碎裂声过后不久,楚停云的房间门就从外面反锁了。
被关起来的少年对此并不在意,他立刻嫌恶地脱了身上的脏衣服,进了浴室洗澡。
浴室里没开灯,只有换气的小窗开着,投进来中秋夜格外明亮皎洁的清辉。
干净的水流从头淋到脚,总算让楚停云好受了一点点,但是身上破皮的伤口沾到水,却是更疼了。
十八岁的年纪还没有彻底发育完全,这个时期的楚停云尚显稚嫩。他的身形修长而清瘦,窄窄的腰线有种青涩的纤细感,仿佛漫画里走出来的漂亮少年。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清洗自己,结束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极度的疲惫让楚停云只随意擦了擦头发的水,没吹干就一头栽倒在床上。
这样的做法也许会导致着凉,严重一些可能半夜发烧,若是幸运没有,第二天大概也会因为湿着头发睡觉而导致头疼。
只是楚停云无暇在意,他太累了。
“混蛋江晟海......你给我等着....
..”
“等我再长几l年......”
少年的脸深深埋入枕头,他太困了,困得睁不开眼,以至于后面的话都没能说完。
漫长的静谧中,只有窗外吹进来的夜风应和着少年轻微的呼吸声。
·
呼......
柔软而干燥的碎发被风带起几l缕,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些细碎的痒意。
这风不太舒服,因为沉睡中的楚停云嗅到了里面裹挟着的,淡淡的,属于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
——他就是在这时候睁开眼的。
蓝色竖条纹的病号服,单人病床,头顶专门用于打吊瓶挂水的架子,墙上挂着钟,显示现在是下午六点。
楚停云一一看过去,最后确认了自己此刻的所在地。
......这里是医院。
老头子什么时候把他送医院了?
他觉得头很晕,昏昏沉沉的,还有点疼。
楚停云缓了几l分钟,起身下床。床边放着一把椅子,椅背上挂着件黑色风衣。像是之前有谁坐在这里守着他。
楚停云把衣服拿起来看了看,觉得不像是江晟海的衣服。又把所有的口袋翻了一遍,没找到钱,也没有手机,就找到了几l颗荔枝水果糖。
“啧......”
楚停云皱了一下眉,又把衣服扔回去。接着他悄悄去门口看了看,仔细观察一番。
很好,没有保镖守着。
他飞快折回来,把那件风衣穿上盖住自己里面的病号服。原本打算是现在就抓紧时间溜走的,但楚停云想了一下,又从桌上的果篮里挑挑选选,拿了个雪梨啃了几l口。
现在没钱,他饿了,得先吃点儿垫垫。就是雪梨太大了不好带。然而这屋里就只有水果。
啧。
不过这次江晟海请的护工倒是还不错,知道把水果洗干净。
没再多想,楚停云飞快逃离了病房,他没坐电梯,专门走的楼梯。只是一路上光顾着赶紧跑了,走到外面的大街上才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
他原本是打算出去拦辆出租车的,但是路上的出租车已经不是他记忆的样子了。
十八岁的楚停云还生活在零七年。
而此时他却看见了周边林立的高楼大厦,外墙滚动的巨幅广告屏幕,来往穿梭的各色汽车,踩在平衡车上年轻男孩儿,以及每个人手里拿着的全屏智能手机......
屏幕上出现了并不认识的明星,托举着精致的月饼包装盒,念起广告词——
“二三年中秋夜,月饼就要新口味!”
二三年,二零二三年,十六年过去了。
时代的割裂感如洪水扑面而来,楚停云在此刻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冲击。
他僵立在原地,仿佛做梦般茫然。
“诶!诶!那谁,让开一下!”
踩着平衡车的男孩儿朝他撞过来,楚停云没能
躲开,双方眼看就要撞在一起。
就在这时,他不知道被谁拉了一把。
砰。
楚停云被拉着撞进青年的怀里,而旁边踩着平衡车的男孩儿却摔了四脚朝天,在地上撞出好大一声响。
“没事吧?”
对方询问时,还伸手捏了捏楚停云的肩膀和手臂,似乎是在确认他刚才没有被撞到。
但这个动作对于两个陌生人实在是有点过分亲昵,楚停云下意识挡开了对方的手,往后退了一些。
“谢谢,没有。”
“......”
对方一愣,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很意外。但就在这时,摔倒的男孩儿恼了,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很高,穿着一身名牌,指着楚停云凶道:
“喂!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精神病院刚跑出来的吗?站在路中间干嘛?不知道让一让啊?”
楚停云可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只是他还没开口,旁边的人就把他直接拉到了身后去。
“你是哪个学校逃课出来的?把你家长电话号码报一下,我帮你打个电话,让他们赶紧把你领回去好好教教怎么走路。”
青春期的男孩儿最受不了这个,恼得脸色涨红,
“你他妈谁啊?”
说着,他还伸手来想要拽青年的领子。
但下一秒,楚停云就看见男孩儿的手腕就被那人抓着一捏,反折,同时膝弯也被踢了一脚。
扑通!
刚才还嚣张的男孩儿瞬间就被摁在地上跪着了。
“啊——!”
“疼!疼疼疼!”
青年单手摁着他,语气微冷:
“道歉。”
某一瞬间,楚停云以为自己在看什么江湖武侠片。
但总之最后在更多路人过来围观之前,痛到满头大汗的男孩儿还是恨恨跟楚停云道了歉,抱着平衡车飞快跑了。
等到这道短暂的插曲结束,对方转过来看向他时,楚停云才看清了这个帮他的人长什么样。
对方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眼清隽冷淡,五官周正而英挺。很俊,属于那种非常中式的帅气,明明刚才还跟人动了手,可身上偏偏莫名有种知识分子般清冷和端庄的气质。
嘶.....这人还长得挺好看的。
大概是因为楚停云盯着看得有点久,对方显出几l分疑惑。
“怎么了?”
“没什么。”
楚停云盯着他,忽然笑起来,
“刚才多谢帮忙,能问问你的名字吗,哥哥?”
“.......”
楚停云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总之,对方看他的眼神某一瞬间变得很古怪。
“......我叫宴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