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幻觉吗?
是做梦吗?
视线模糊一片,钟意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着:“他不要你!他可怜你!你配不上他!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
另一个声音却在说:“你再努力一点,你会好起来的,你可以和他在一起的……”
当记者的时候,她曾经采访过绝症病人的家属。
新婚妻子罹患绝症,丈夫因为深爱妻子,承受着精神上的巨大折磨。
明明每天看着她,却又好像下一个瞬间就会失去她,每天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找她。
化疗的过程,妻子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他无数次一个人坐在深夜的医院走廊捂脸痛哭,在打开病房门的那一刻换上一副红着眼睛的笑脸。
在妻子离开之后,他哭到昏厥,醒来精神崩溃差一点自杀。
可是啊,一年后她再见到他,他已经娇妻在侧,时间抹平所有伤痛。
她生病之后,最怕让顾清淮知道,最怕成为他的负担,最怕他可怜自己和自己在一起。
这个世界那么大,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了,自己不在,顾清淮会过得更好。
可是偏偏,他告诉自己——
“我不是可怜你,我是喜欢你。”
“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想你回到我身边。”
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那些“他不要你”、“他可怜你”的声音瞬间被驱逐出脑海。
冷雨冲刷过这个城市,密布乌云陡然消失,天边远远挂上一道彩虹,她的世界天光大亮。
顾清淮收起那把黑色雨伞,对泪如雨下的她伸出手:“我们回家。”
钟意垂着脑袋,眼泪砸在他的手背,湿润一片。
她握住他的手,弯着流泪的眼睛,眼泪簌簌掉落。
再也不要松开了。
她在顾清淮家里住了半年,没有一刻,敢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她怕眷恋太重,怕贪念太深,到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刻,自己会无法割舍。
所以,她只敢把自己当一个租房子的房客,一个寄居在这里的朋友,一个拍纪录片随时会离开的导演。
密码锁按下,房门应声而开,清新的青草香扑面而来,归来早就等在门口,冲着他们摇尾巴。
从这一刻开始,好像真的可以称为“家”了。
顾清淮低头问她:“肚子饿不饿?”
他说话的语气那么软那么温和,和训练场上完全不一样。
一切的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钟意浅琥珀色瞳孔漾着泪光,湿漉漉的明亮,吸吸鼻子,又想哭了。
这些年的所有委屈难过黑压压的乌云一般压在心尖,沉甸甸的让她透不过气。
可是,怎么会在他温柔看向她的瞬间、就全部消失掉。
顾清淮捏她哭红的鼻尖,无可奈何说了句:
“小哭包。”
她的外套已经湿掉,路边看到她的时候,可怜得像个被人丢下的小朋友。
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他温声道:“去洗澡换衣服,我去做饭。”
钟意点头,一副听之任之的乖巧样子。
直到热水浸泡过身体,体温回暖,暖意肆意流淌传至四肢百骸。
钟意把脑袋沉入浴缸,所有感官都被封闭,脑海只剩他的声音。
“我是喜欢你。”
后知后觉的心动来势汹汹快要把她淹没,她闭着气在水下悄无声息红了一张脸。
分开的三年,一千多天,每天都在炼狱。
想要梦见他,害怕梦见他,无数次想要回到过去,无数次想要修正梦境。
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她困在离别的机场追着飞机崩溃大哭,睁开眼睛除了眼角眼泪一切虚无。
窗外有烟花爆竹的声响,客厅的电视机播放春晚,热热闹闹的背景音。
所有的委屈心酸找到出口,钟意浸在水里红了眼睛。
以后,她再也不用害怕今天,再也不用害怕梦见他。
再也不用害怕他跟别人结婚生子白头偕老。
因为顾清淮,是她一个人的了。
-
除夕夜。
不是南方阴冷的出租屋,不是冰凉的桌椅碗筷,不是不断上演的噩梦。
爸爸妈妈视频电话打来的时候,不用强颜欢笑,不用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她笑得眼睛弯弯,手机举高、要让顾清淮和归来都在屏幕里才可以。
好像一家三口呀,她甜甜蜜蜜地想。
钟意尾音上扬:“爸爸妈妈新年快乐!”
顾清淮垂眸,随手擦掉她嘴角的饼干屑,笑:“叔叔阿姨新年快乐。”
镜头里的他也好好看,帽衫运动裤穿在他身上,有种少年人清冽的锐气。
那张脸更不用说,乌黑的剑眉,浓密睫毛染了一层暖色光影,鼻梁又高又挺。
一切的一切美好得像梦境。
有她喜欢的糯叽叽的麻糍,有吃不完的香甜水果,还有顾清淮看电视边剥给她的糖炒栗子,她只负责吃、给归来顺毛、对着电视弯着眼睛笑,以及偷偷看他、无数眼。
新年进入倒计时。
钟意跟着电视机里的主持人倒计时,在新年到来的那一秒,转过头看向他:“新年快乐。”
他眉眼弯起的弧度好看极了,语气轻轻地说:“新年快乐猫猫。”
喜欢他叫“猫猫”,语气软软带着说不出的宠溺,好好听。
私心还想和他多待一会儿,可是他清澈眼底都是红血色,难得休息。
电视关上,钟意弯着眼睛笑:“那……”我们天亮见。
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他。
那她一定会快一点在噩梦中醒来,不被恶魔追上。
只是那句“我们天亮见”还没说出口,顾清淮已
经揉揉她的脑袋:“我哄你睡。”
分开前的那个除夕,她还没有患上PTSD,就只是想多在他怀里腻一会。
他是真的被她欺负得不行,因为她和他说,你把我哄睡着,再自己去睡沙发。
最后,亲也亲了,抱也抱了,衣衫不整意乱情迷,到底是没舍得碰她一指头。
清俊的武警小哥哥,笑着手背挡住眼睛,哑着声音说“你让我自己缓一会儿”。
而现在,他说“我哄你睡”。
心脏暖暖热热,如同浸在温泉之中。
钟意很不恰当地想到三个字:温柔乡。
想就这样沉溺一辈子,什么都不要了。
幸福像潮水起伏将她淹没,人都有些眩晕。
害羞和矜持都顾不上,喜悦都藏在清秀的眼角眉梢。
钟意眼睛亮晶晶的、像看到小鱼干的猫猫:“真的?”
顾清淮看着她眼瞳发亮的样子,倏然扬眉一笑:“你小顾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眉眼间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风流气,声音里笑意未散,让她耳朵痒痒的,心脏也是。
好幸福,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顾清淮驾轻就熟地进入她的房间。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讲,那是他自己的卧室,她是那个“鸠”占鹊巢的“鸠”。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那个姓顾的“鹊”,特别坦然地走到自己的床边,人懒洋洋往床头一坐,手撑在身体两侧:“过来。”
钟意手背蹭蹭脸颊,慢吞吞挪到他身边,上床、躺下、薄被盖过鼻尖。
眼眸弯成新月,睫毛扑闪扑闪,她闷声闷气:“你要不要……也躺下?”
说完,还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拍拍身侧位置。
她乌黑卷发散在枕头上,在灯下呈现绸缎般的色泽,暖光光影晕染在脸颊,小绒毛清晰可见,一双浅色瞳孔看着他,湿漉漉的亮,勾魂摄魄。
顾清淮喉结冷淡滚动,手指捏上她的脸颊:“你是真不把我当男人,是不是?”
指尖皮肤细腻温热,他松手,钟意那脸皮当真薄得吹弹可破,红起来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想要掉的眼泪,想要哭的委屈心酸,都在泡澡的时候,浸在水里哭了个痛快。
现在看着他,她就只想笑:“那我快点睡着,你就可以快点回自己房间睡觉。”
顾清淮关了灯,室内就只剩那座亮着夜灯的木头城堡。
他的声音在暖调光亮中变得如此温暖:“那你还挺善解人意。”
钟意软软地回:“也就一般般吧。”
瞬间从清清冷冷的纪录片导演变成臭屁小孩儿。
她有好多好多话,攒了三年,想要一股脑说给他听。
于是,又喊他名字:“顾清淮。”
高一在分班名册上看到第一名、他的名字,就觉得会是个清冷学霸,没想到真人更惊艳。
浓眉、凤眼、鼻梁
好高,嘴唇很薄唇角尖尖、颜色却红,唇红齿白美少年一个。
那个时候只敢借眼角余光看他,哪能想象后来他们耳鬓厮磨、她被他抵在门板吻到喘不过气。
顾清淮“嗯”了声,在黑暗中看向她。
钟意:“那件婚纱被人预定了。”
顾清淮:“哪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