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快速完成除四害的目标,光明街提出了“排山倒海除四害,十天实现无鼠街”的口号。
叶满枝这些天没干别的,天天跟老鼠苍蝇蚊子打交道。
不过,碍于办公室里的苍蝇罐头实在影响食欲,她决定放弃带饭,改为中午回家吃饭了。
军工大院的广播里,每天中午都会播放歌曲。
叶满枝一边吃饭一边听歌,用餐环境可比办公室好多了。
然而,今天中午的《山楂树》只放到一半,便被女广播员的激昂声音打断了。
“同志们,下面播送一则简讯。”
“自7月30日以来,我厂广大职工结合生产,普遍开展了夏季‘除四害、讲卫生’运动。据不完全统计,截止到今天上午,我厂共清除垃圾300担,捕蝇30斤,捕蚊7斤,捕鼠1178只,麻雀3320只。”
“其中,我厂的捕蝇成绩在全市‘清洁捕蝇突击会战’中拔得头筹!”
“参加这次突击工作的部门,有厂长办公室、军代室、总师室、供应处、基建处、总装配车间,出动人员达五百人以上。”
“值得一提的是,军代表室的吴峥嵘同志,充分发扬了我厂自强、创新的革命精神,在此次会战中发明创造了一种新型捕蝇笼,原材料仅为废旧铁砂网,利用果皮、鱼鳞虾壳等腐臭物做诱饵,早上放进厕所、食堂、垃圾站等重点区域,傍晚即可大丰收!”
“吴峥嵘同志被市卫生局和市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评为‘捕蝇模范’!希望广大职工能够向吴峥嵘同志……”
“……”
“噗……”
“咳咳咳……”
叶满枝被饭粒呛了气管,放下筷子猛咳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吃个饭还能呛着!”常月娥赶紧给她拍背。
叶满枝摆摆手,喘匀了气,问:“妈,刚才广播里说的名字是叫吴峥嵘吧?”
“是啊,没想到这吴团长还挺厉害的,抓苍蝇还能搞发明!难怪人家能当军代表呢!”
叶满枝没弄清会做捕蝇笼与当军代表有什么必然联系。
但是,吴峥嵘居然被评为“捕蝇模范”了?
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知道吗?
想想吴峥嵘那张清新脱俗的英俊面孔,还有他那副明明高不可攀,却表现得平易近人的假正经样子,怎么会是捕蝇能手呢?
哈哈哈哈,叶满枝笑得饭都吃不下去了。
“笑什么笑!”常月娥在她手上拍了一下,“被评为全市模范多光荣啊!你这大干部的思想觉悟还不如我这个群众呢!”
叶满枝笑得打跌:“让吴峥嵘制作捕蝇笼子,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啊!我跟你打包票,他现在肯定生闷气呢!怎么可能觉得光荣?”
把捕蝇笼子换成汽车飞机还差不多!
不得不说,叶满枝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是有些水平的,几次接触下来
,她已经能摸到点吴峥嵘的脾气了。
吴峥嵘这会儿确实不怎么高兴。
“谁让你们把稿件送去广播室的?”
秦祥赶紧撇清关系,“这稿子是宣传科送去的!他们上午把稿子拿过来审核,我以为只是发在厂报上的,就给他们过稿了,谁知竟然还要全厂广播呀!”
其他人的通信员只是给领导跑跑腿、打扫一下卫生,但他这个通信员跟机要秘书的作用差不多。
吴峥嵘不是事必躬亲的领导,像这种审核新闻稿的工作通常都是放手由他处理的。
但是他这个机要秘书,除了要有工作智慧,还要了解吴峥嵘的喜好。
这篇新闻稿如果是发在厂报上的,吴峥嵘不会介意,毕竟会看厂报的人不多,发新闻稿只是走个过场。
但是送去广播站可就不一样了,厂里的广播覆盖厂区和家属院,同时有上万人收听,现在职工和家属应该都已经知晓军代表是捕蝇模范了。
思及此,他慌忙找补道:“我觉得咱们军代室既然做出了成绩,就理应受到嘉奖。再说要是没有你设计的苍蝇笼子,咱们厂怎么可能拿到抓苍蝇比赛的第一啊!”
吴峥嵘看向他的目光带出三分鄙夷,“你们要是顶用,还用得着我去设计苍蝇笼子么!”
苍蝇蚊子容易传播传染病,他对除四害工作非常支持。
但是为了抓几只苍蝇,居然还需要各部门的头头脑脑坐到一起开会讨论,然后让几百人全天候到处抓苍蝇,这事落在他眼里就很荒谬了。
他不想花费太多时间在此类工作上,就随手做了一个捕蝇器,让他们比照这个样子多做几个,放到苍蝇多的重点区域实施诱捕。
这种偶然为之、技术含量很低的粗糙设计,委实达不到模范标准。
“你往广播室跑一趟,让他们把稿子改改,以后把宣传重点放在集体协作上,不要夸大宣扬个人成绩。”
*
一则总结四害工作战果的新闻,让叶满枝笑了一中午。
不过,等她平静下来,转念一想,人家吴峥嵘连抓苍蝇都能当上模范,她又有点笑不出来了。
心里顿生紧迫感。
街道的除四害工作也是划片包干的,她跟陈彩霞仍然负责第五、第六居委会的除四害,尤其是除鼠工作。
由于经费紧张,她俩秉承的原则还是就地取材,用各家各户现有的捕鼠夹、耗子药进行捕鼠,尽量不让大家在捕鼠这件事上多花钱。
叶满枝还从旧报纸上,找到了一个家庭制作简易捕鼠工具的办法,将图样画在了大院儿的布告栏上,供大家参考。
她心里惦记着工作,午睡起来就准备赶回单位。
临出门时,居民小组长带着两个组员来了老叶家。
是来登记每日除四害战果的。
“老常,你家昨天怎么样?抓了几只耗子,几只苍蝇,几只蚊子?”
常月娥对自家战绩信手拈来,“耗子抓了
两只,苍蝇能有20多只吧,已经被我孙子带去幼儿园了,麻雀抓了五只,被老头子交到厂里了,蚊子倒是抓了十五只,喏,都在这里呢……”
她将一个装有蚊子尸体的小纸包,交给了居民小组长。
小组长又问:“耗子呢?”
“耗子有一只在这里,是我家梨花抓的,”常月娥把剪下的一条耗子尾巴递出去,“还有一只在隔壁老刘家,那耗子是我们两家一起抓的,成绩算在一起吧。”
军工大院建成还不到两年,耗子洞不算太多,但是架不住这东西繁殖速度太快,一窝就能下7-11只小崽。
每层楼的公共厨房和厕所是卫生死角,再加上有些人家的卫生习惯不好,被耗子光顾,甚至打洞做窝都是很正常的。
“汪婶,咱们小组这两天的成绩怎么样?”叶满枝问。
“还行,苍蝇蚊子抓得多,但耗子还是不行,老鼠夹那玩意儿得放在洞口才最管用,放在其他地方效果都不理想。这两天好几人跟我反映,半夜上厕所的时候,被老鼠夹子夹了脚丫子。还有引诱老鼠的烤花生,不知道被谁家倒霉孩子给偷吃了。”
叶满枝:“……”
她觉得若想将耗子一网打尽,恐怕最终还是得着落在耗子药上。
等她来到单位时,陈彩霞也跟她提起了耗子药的事。
“第三、第四居委会那边,昨天抓耗子的成绩简直是突飞猛进,听说他们把所有死角都撒上耗子药了。”
“他们那边的居民那么大方?”叶满枝羡慕。
陈彩霞表情复杂地说:“不是居民大方,是刘金宝和庄婷大方,他俩凑钱买了耗子药!把卫生死角撒上了。”
“这个刘金宝儿!他怎么总带这种头啊!以后形成常态了,岂不是总要往里面搭钱!”
陈彩霞往前后瞅瞅,低声耳语:“人家又不是真傻,现在不是试用期争取表现嘛,你看咱们办公室里这些正式干部,哪个是往里贴钱上班的?要不咱俩也买点耗子药,把这事应付过去得了!还是耗子药见效快,一死就死一片,人家今早的成绩可好了!”
叶满枝蹙眉沉思着,没说话。
她前天刚领了13块7毛5的试用期工资,对她这种从没领过工资的人来说,一次性进账13块,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
但是,这钱她有用,不但要请吴峥嵘吃饭,还想给家人买点东西。
她想了想,把卖苍蝇的想法小声透露给她,“下午我去趟东阳沟。”
“这能行吗?各单位都在除四害,苍蝇蚊子都堆成小山了。这东西白给都没人要,人家能花钱买苍蝇?”
“试试呗,如果养鸡场不要,咱们再凑钱买耗子药。”
为了正式编制,有些钱该花还是得花的。
“彩霞姐,你去跟居委会说一声,动员各家各户,把家里贴墙摆放的家具全部抬高,支撑起来,露出地面和耗子洞!咱们既然要花钱用药,就必须彻底剿灭,不能有漏网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