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最终能否被区里选上,不是他们需要操心的。
叶满枝又继续道:“除了张主任,我还想提名刘金宝同志,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敌特案件,大家都是知道的,刘金宝同志因此被女特务捅了一刀,身受重伤。在资历和过往成绩上,刘金宝肯定是不如张主任的,但我很佩服刘金宝同志勇于与特务间谍正面较量的勇气,即使被选上的希望不大,我也想为刘金宝同志提个名!”
“对啊,金宝确实是好样的,咱们得给年轻人一些鼓励!”听了叶满枝的话,有跟刘金宝关系好的人,立即就随声附和了。
刘金宝对这个名额,其实也是有些想法的。
他受伤这事有一定时效性,在今年受了伤立了功,就只能申请今年的奖项。
明年还有明年的工作,这事儿拖到明年就过时了。
因此他想抓住今年这次机会,争取拿到人民代表的名额。
当然,与单位领导竞争同一个名额,肯定有风险。
落选还好,一旦被选上,他搞不好要被张勤简记到黑名单里。
刘金宝不是啥也不懂的愣头青,叶满枝提名张勤简的时候,先提到市长,后又提到服务站,外人也许不了解内情,但街道办的人都是知道那两项工作是由叶满枝负责的。
她这是对代表名额有想法呀!
于是,他主动提道:“那我就提名叶满枝同志吧,人民大课堂和便民服务站都是叶副主任搞起来的,她负责的家庭手工业收入,今年以来一直是全市第一名。这个成绩放在区里也很有竞争力。”
他提名叶满枝,一方面是投桃报李,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帮着吸引老张的火力。
甭管最终由谁当选,他总不至于把两
个主任都得罪了。
*
光明街只有15个名额,但当天的大会上联合提名了22人。
张勤简还是比较爱面子要风度的,不可能为了让自己当选代表,就把另两个提名候选人刷掉。
既然街道的联合提名没有决断,那就索性将22人的初选名单交到区里。
由上级进行联合提名。
两个小年轻虽然有些成绩,但底子厚度还不够,即使获得了提名,多半也是陪榜的。
他不介意表现得大度点,把22人的初选名单一起交到了区里。
提名候选人都要提交一份个人事迹报告。
叶满枝没啥个人事迹,但她的工作成绩还是很多的。
把以前写过的履历表补充了一些新内容,稍作整理就交了上去。
提名候选人只是普选工作中很小的一个环节。
接下来街道办和派出所还要审查选民资格,挨家挨户做好选民登记工作,派发选民证。
每一届审查选民资格的时候,都能闹出好多乱子。
审查资格,相当于再次强调大家的阶级成分。
工农阶级出身的当然觉得光荣,普遍挺胸抬头,底气十足。
可是轮到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地主恶霸、反.革命分子、刑事犯、精神病患者那是没有选举权的。
到时候大家都能拿着选民证,去会场投出宝贵的一票,那些没有选民证的人就显得十分扎眼了。
礼拜三上午,街道办全员核对选民证的时候,办公室的大门被人推开,有个三十来岁的女同志,牵着孩子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直奔凤姨的办公桌,气冲冲地问:“凤姨,街道的拥军优抚工作是不是你负责的?我们军属的事,能不能找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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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陈志奇都能通过选民资格审查,凭啥不让我的通过?”女人扯过孩子,让她看孩子刚结痂的额头,“她爸在部队回不来,你们就让她受欺负是吧!”
光明街上的军属烈属是有数的,凤朝阳对眼前这女人有印象。
“江晚秋,你虽然是军属,但成分还是地主,按照规定,没有改变成分的地主,没有选举权,资格审查肯定是通不过的。”
江晚秋气愤道:“连陈志奇那种劳改犯都能通过,难道我还不如劳改犯?”
她倒不是非得要那什么选举权。
多投一票不能让她多长一块肉。
但是,现在整条街都在宣传普选工作,街道干部和居委会的人挨家挨户搞资格审查,连小学生都跟着凑热闹。
谁家是什么成分,那些孩子比大人都清楚。
她是地主出身,拿不到选民证的消息不知怎么被那些孩子宣扬到了学校里。
她女儿连续三天被同学扔土坷垃。
今天把额头都打出血了!
凤朝阳皱眉说:“陈志奇是劳改释放犯
() ,法院给他恢复自由以后,也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你们的情况不一样。”
江晚秋心里憋屈,气得脸色通红,“有什么不一样?他一个劳改犯就比我这个地主好了?再说我现在哪有地啊?算什么地主啊?”
听她越说越不像话了,叶满枝收起钢笔,招手说:“江大姐是吧?你到我这里来说说,我也是军属,咱们尽量帮你把事情解决了。”
叶满枝从抽屉里摸出两颗水果糖给小姑娘,让她去旁边玩一会儿,自己则跟江晚秋了解了详细情况。
“你跟孩子爸爸哪年结婚的?”
“1950年。”
“之后一直在城里生活吗?出门工作过吗?”
“没有,我结婚没多久就怀上了,之后就一直在家带孩子,照顾老人。”
“街道会给咱们军属烈属组织一些学习班,比如扫盲班、政治学习班,这些课堂你去过没有?”
“去过政治学习班和裁缝班,前年还参加了一个军嫂互助组。”
叶满枝点点头,当着她的面,将这些内容都记到笔记本上。
等对方情绪平稳一些,才继续道:“你的情况比较复杂,如果你在农村积极参加劳动,可能早就已经改变地主成分,变成农民了。但你在城市里没有工作,也没参加过集体劳动,街道暂时无法帮你改变阶级成分。按照规定,地主确实是没有选举权的。”
江晚秋神色晦暗道:“我也不是非得争取那什么选举权,但孩子爸在外面保家卫国呢,孩子在家,因为我的成分问题,被人打破了头,你说我心里得多堵得慌!”
她心里实在是憋屈,说着话就抹起了眼泪。
最近吴峥嵘不在家,叶满枝带着猫独守空房,她把自己带入到江晚秋的位置上,独自一个人带孩子,不但自己因为出身被人瞧不起,连叶梨花也要被别的孩子欺负,吴峥嵘远在千里之外,对她的遭遇一无所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叶满枝悲从中来,陪她一块儿哭了起来。
江晚秋没想到这街道领导居然还能陪哭,本来心里挺伤心的,被叶满枝这样一哭,眼泪反而被吓了回去。
“叶主任,你哭什么啊?”
“我就是心疼咱们的遭遇!”叶满枝一边掏手绢,一边哽咽道,“江大姐,你这地主成分暂时改不了,但咱也不能让孩子被人欺负了。你家闺女是哪个学校的?”
“反帝小学一年级的。”
“哪个班的?”
“甲班。”
“行,我下午送孩子上学去,再跟校长和班主任沟通一下,不许他们欺负军人子女。要是再有人敢欺负军属,咱们就告到市里,告到军区去!”
江晚秋:“……”
倒也不用告到军区,她男人没在老家服役。
叶满枝跟她约定了时间,下午一起去送孩子上学。
将人送出街道办以后,对上了全办公室的诡异目光。
“看什么看?”
赵二贺感叹道:“
叶主任,你做群众工作,可太厉害了!我得像你多多学习啊!那个江晚秋看起来挺不好搞的,没想到你跟人家哭一通,就把人搞定了!”
“你懂什么啊!”叶满枝擦了眼泪,瞪他一眼说,“我这是有感而发。”
她不再搭理赵二贺,扭头问凤姨,“咱们街道的军属烈属里,还有跟江晚秋情况近似的吗?”
“还有两个跟她情况差不多,而且其中一个是烈属,年纪都不小了,解放前结的婚。”
叶满枝点点头说:“人家男人在前线保家卫国,媳妇孩子却要在后方受欺负,这事怎么说都不合理呀!咱们能不能在这方面想想办法?地主在城里无法参加农业劳动,变不成农民,但是她们也接受了思想政治教育,这些年思想也进步了,军属能不能特殊照顾一下啊?”
“咱们倒是愿意照顾,但这事得自上而下实行,上面不下通知,咱们不能随意给人更改阶级成分。”
叶满枝叹了口气说:“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对了,我去南方探亲的时候,看到他们那边的军人家庭门口,都会挂‘光荣军属’的光荣牌。要不咱们光明街也给军属烈属挂上吧?万一又被人欺负了,好歹还有块牌子能提醒一下,人家是军人家属!”
她要是被人欺负成那样,肯定要天天给吴峥嵘打电话、拍电报,把他单位搅和的鸡犬不宁!
不解决后方的问题,他就别想安心在部队呆着了。
叶满枝将制作光荣牌的事情提上日程,还组织了舞龙舞狮队,去所有军属烈属的家门口,欢欢喜喜,大张旗鼓地挂光荣牌!
吴峥嵘从北京出差回来时,见到的就是一群人在自家院子里热热闹闹,又蹦又跳,吹吹打打,连舞龙舞狮队都请出来了。
要不是确定叶来芽现在不可能怀上,还以为他家孩子在办满月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