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京华一手抚在他背上,笑得更加开怀。
·
此后,叶京华对赵宝珠的教导果然更加细致严格起来,尤其偏重于科举的策论。每日晨起先临字,接着讲义各种经义要问,下午则得每日写两篇策论出来,拿给叶京华评议。
赵宝珠惯是个能吃苦的,白日里做完这些不说,用完晚膳回房之后还要挑灯夜读,用了十二分的功。
这样一来二去,睡得便少了。因着皮肤白嫩,眼下渐渐落了小片青黑。
“我吃好了。”
早膳桌上,赵宝珠囫囵吞了两个包子,又速速将粥灌下肚,一抹嘴就拔腿向书房跑。邓云坐在桌上,皱眉看着赵宝珠慌里慌张的背影,转头对众人道:
“怪事,他是急个什么?脸色也不好看,不知道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
桌子另一端的方理拿着包子,也接话道:“我前日巡视路过他的院子,都三更天了还亮着灯呢。”
邓云高高扬起眉,眼珠一转,低声道:“他也大了,会不会是在被窝里看那些画本——”
“呿。”他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冷嗤打断。李管事冷眼瞥着邓云,拿筷子头指着他叱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这些个獐头鼠目的下流东西一样?宝珠勤奋得很,如今日日跟
() 着少爷读书呢!”
邓云与方理闻言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是自小在叶府中长大的家生子,叶京华幼时受叶老爷子教导时也都侍候在侧。可无论白天听了什么,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上课还记得,下学后再问起来就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他?他行吗?”邓云诧异道。
李管事跟这个两个棒槌没什么话好说,颇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甩下筷子站起来走了。
书房中,叶京华一只手执团扇,轻轻往炭盆里扇风。
另一边,赵宝珠正立在书桌前,右手提着狼毫笔聚精会神地写着字。他这几日勤奋用功,脸上刚养出的软肉又消了下去,显得尖下巴更加楚楚可怜起来。叶京华看着他,见赵宝珠写了一会儿,似是有些不适似的用力眨了眨眼睛,抬手用袖口在眼角上蹭了蹭。
“宝珠。”
叶京华的声音传来。
赵宝珠笔一停,抬起头,便见叶京华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我还在写字呢。”赵宝珠一读起书来就不愿放手。叶京华看着他被自己搓红的眼圈,略蹙起眉:“先过来,我给你讲讲昨日的策论。”
赵宝珠这才’哦’了一声,将笔放下,走过去坐到长椅前的小竹凳上。叶京华敛下眼,自书柜中拿出赵宝珠昨日写的策论,一边看一边在身边的长椅上拍了拍:“坐上来。”
赵宝珠一愣,犹豫地看了看叶京华坐着的长椅,这会不会太近了点儿?
叶京华像是隔空读懂了他的心思,头也不抬地道:“你靠近点儿,怎么看得清上面的字?”
赵宝珠闻言一怔,觉得倒是有点道理,遂犹犹豫豫地坐到了长椅上,只是靠在边上,只坐了小半个屁股。
叶京华瞥了他一眼,低声道:“再坐近些,我能吃了你不成?”
赵宝珠无法,只好再挪进了些,肩膀几乎要跟叶京华靠在一处。叶京华这才满意,拿着他的’试卷’开始讲解起来。
炭盆在他们旁边静静燃烧着,驱散了空气中倒春寒带了的冷气。今天叶京华似是换了种香,比往日的闻着要清淡和煦一些。赵宝珠昨日读书到三更天才睡下,一早卯正又起了,因睡得少本就有些困倦,站在书桌前尚且能够支撑,现在半卧在长椅上,周身温暖又舒适,便渐渐起了睡意。
赵宝珠眼见着面前的墨字起了重影,用力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脑中的睡意。不行!少爷好心抽出时间来教他读书,怎么能走神——
赵宝珠轻咬了咬下唇,努力睁大眼睛,没注意道叶京华不知何时放缓了语速,故意用低而悠长的声音讲着课,而手臂已经伸到了他身后,搭在长椅一端,隐约将赵宝珠环在怀中。
香炉中飘散出的香味越来越浓,赵宝珠的眼睫轻轻颤抖,每次快要阖上时又猛地睁开,这样循环几次,头也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叶京华唇边啜着笑,看赵宝珠困地眯眼睛的样子看得有趣,慢慢停下了话头。
周遭一安静下来,
赵宝珠就更支撑不住了。头脑中满是眩晕,眼皮重似千斤,一次比一次更难睁开。
叶京华抬起手臂,拢住少年的肩膀,轻轻将人放倒在长椅上,低声道:“睡吧。”
赵宝珠头靠在长椅上,终于经不住闭上了眼睛,过了不到半刻就睡熟了,还隐隐打起了小呼噜来。叶京华垂眼看着他,轻轻笑了笑,睡觉也跟猫儿似的。
·
书房外,李管事正端着后厨做的牛乳炖梨汁走来。一进门,就看见叶京华半倚在长椅上,一只手拿着团扇,正缓缓朝炭炉送风。长椅的另一边蜷缩着个少年,肩膀缓缓起伏,睡得正香,手里还拽着叶京华腰上玉佩的穗子。
李管事脚步一顿,’哟’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将两碗梨汁放在桌上。
叶京华听到动静,抬起头,用极轻的声音道:“将安神香再点上些。”
李管事笑盈盈地点了点头,取了香点上。正要退出去时,又听到叶京华道:“拿张薄毯来。”
李管事轻轻应了声是,刚退出书房,一转身便撞见了正急忙要往书房走的邓云。
“干什么?”李管事赶忙一把拉住他,低声叱道:“风风火火的,先别进去,里面哄着睡觉呢。”
“什么?”邓云一愣,忙伸头去看,果然透过明纸隐约看见叶京华半搂着赵宝珠靠在长椅上的场景,顿时酸妒地脸青一阵白一阵,低声道:“怎得睡觉还要人哄?少爷对他也太好了。”
“呿。”李管事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伸着指头在邓云身上比划:“不哄他哄你不成?也不看看你长成什么死样子!等会儿把少爷的好椅子都压塌喽。”
邓云登时大受打击,低头看了看自己结实的臂膀。他过冬是吃的多了些……但那椅子是金丝楠木制的,也不至于就塌了吧——
李管事懒得理他,抬脚要去隔壁房里拿薄毯子,邓云却急忙拦住他:“李管事,我是有要事要跟少爷说。”
李管事顿住脚步:“什么?”
邓云从怀中掏出一只火漆封好的信封,低声道:“南方来信了。”
李管事一愣,接着神情严肃了些,将信封接过来,略看了看上面的署名,道:”你走吧,我来送。”
·
片刻后,李管事回到书房,轻手轻脚地走近,将薄毯盖到赵宝珠身上。
赵宝珠在温暖的炭火旁睡得脸颊微红,人进进出出也一点儿没醒,极安逸地打着小呼噜。李管事见他睡得香甜,又见赵宝珠眼下两片明显的青黑,轻轻摇了摇头,“看这睡得,这几日必是日日熬着。”顿了顿又道:“有这样的志气,以后不愁出头。”
李管事原本只是觉得赵宝珠长相好,人也乖巧,陪在叶京华身边不用担心会惹出事端来。而今见赵宝珠真的肯在学问上下功夫,也有天赋,倒是又看高他一层。纵然以后走不到举人进士那一步,就近捐个小官儿当着也不错。毕竟当做小厮养在后院里,没名没分的,到底是招人闲话——
李管事这边心思百转
,叶京华却没看他,而是低着头,面上啜着一丝再温柔不过的浅笑,轻轻将赵宝珠耳边的一丝鬓发拨到耳后。
李管事见到他如此爱怜的动作,心中又是一颤。
就在这时,叶京华抬起眼,见李管事杵在跟前还不走,蹙起眉:“还有什么事?”
李管事这才回过神,赶忙从怀里拿出信封,递给叶京华:“这是南边送来的信——”
叶京华一手搂着赵宝珠,另一只手接过信封,打开略微扫了一眼,便将其扔到炭炉之中烧灭。李管事见他心中有成算,略微安心了些,想起信中的内容,又叹了口气,转身向书房外走。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忽然叶京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管事,麻烦你走一趟,将我的名帖递到学政司。”
李管事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叶京华正低头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来,塞在赵宝珠手里,头也不抬地道:“在书架第二格。”
李管事愣了半响,才急忙走过去,按叶京华所说拉开抽屉一看,果然见他的名帖正静静放在里面。不知之前叶京华藏到了什么地方去,现在又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李管事在心绪震荡之下手都有些抖,将名帖拿出来上下翻看了一番,确认是叶京华的无疑,才惊诧又喜悦地抬头看向叶京华:
“少爷,您——”
叶京华抬起手,在空中一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李管事不得不将话吞下去,拿着名帖退出去了。等出了书房,等在另一边拐角处的邓云立马兴冲冲地凑上来,“李管事,少爷怎么说?”随后他又看到了李管事手里的东西,猛地一惊:“这、这不是少爷的名帖吗?!”
李管事神情复杂,道:“少爷命我将名帖送到学政司。”
邓云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喜地仰起眉梢:“真的?少爷终于愿意下场了?那可太好了!”
“好什么?”李管事皱眉叱道:“你忘了先前那封信了?”
邓云一愣,接着犹如被一通冰水兜头浇下,结巴道:“对、对啊,那封信……这可怎么办?”
李管事,摇了摇头。他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总之名帖是肯定得送的。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叶京华忽然改变了主意要参加科举,而且正好在这个档口——李管事深深叹了口气,顿时感觉自己头发都白了三两根,他家这个二少爷的心思真不是常人可以琢磨!等告诉了夫人老爷,又不知道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