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夜色阴沉,灰蒙晦暗。
暖阁并未点灯,无尽的阴影笼罩在两人身上。
沈烬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近在咫尺,深不可测的双眸像是古井,阴郁森冷。
目光一点一点往下,落在明窈孱弱纤细的双膝上。许是在屋中,明窈不曾披上厚重的鹤氅,身上的罗衣轻薄,隐约透出双膝的轮廓。
沈烬手指轻落在明窈膝上,于黑暗中垂眸和明窈对望。
笑意不达眼底,沈烬温和声音似潺潺流水,平静融在夜色中。
明窈眼中惶恐流露,不安重重笼罩在心间。
“徐季青还在宫里。”
沈烬慢悠悠,忽的扬起唇角,“你觉得他今夜能活着出来吗?”
明窈双目瞪圆,脱口而出:“徐大人怎么了?”
徐季青这些年拜在虞文忠门下,对虞文忠了如指掌,故而当日在书房看见汾城飞鸽送来的密信,明窈才会冒险夺下,隐瞒徐季青离开汾城一事。
明窈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沈烬眼中的笑意褪去,宛若冬日寒冰彻骨。
“……你在担心他?”
覆在明窈膝上的手指逐渐加重力道,疼痛撕心裂肺,明窈满目惊惶,那是从骨骼深处蔓延而开的恐惧和害怕。
膝盖骨像是要四分五裂,好似下一刻就要粉身碎骨。
明窈疼得几乎要失去所有声音,她艰难从唇齿间吐出几个字:“徐大人说,他会帮我。”
落到膝盖上的力道减轻,沈烬垂目,眸光一瞬不瞬落在明窈脸上。
那双杏眸水雾氤氲,纤细的睫毛上挂满点点泪珠。明窈轻声哽咽:“他说,他会帮我扳倒虞家。”
明窈眼中恳切,字字所言都是真的。
徐季青确实答应过她,一定会扳倒虞家为孟少昶洗清冤屈。当年科场舞弊,虞家虽然不是始作俑者,可却也实实在在是得益者,是皇帝的刽子手。
明窈眼中热泪盈眶。
沈烬眸色一顿。
他确确实实没想过明窈会如此胆大,私自毁了自己的密信。
沈烬皱眉:“是为了虞家的五姑娘?”
他还以为明窈不喜欢虞家,是因为自己和虞五姑娘的亲事。
明窈怔愣一瞬,簌簌泪水落满眼眶,遮掩住她心口的万千思绪。
明窈垂首敛眸:“我知道殿下不会对虞家下手的。”
她哑声,“我也知道即便没有虞家,也会有旁的贵女同殿下成亲,可我还是不喜欢虞家。”
她对虞家的厌恶和痛恨深入骨髓。
贝齿紧咬红唇,沁出细密的殷红血珠子。
明窈双目垂泪,她别过脸,任由泪珠滚落脸颊。
榻前寒风轻拂,冷意侵肌入骨。
沈烬轻拢的剑眉舒展,他俯身,修长手指一点一点抚过明窈的眼角。
滚烫的泪珠泅湿了他的指腹。
沈烬眼眸平静冷冽:“可你还是做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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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窈浑身一僵。
……
风雪簌簌落在瓦檐上。
檐角下的灯笼重新亮起烛火,昏黄的光影映照着满院的寂静。
庭院中白雪皑皑,枯枝落叶皆掩藏在雪色之中,一望无际。
暖阁又一次掌了灯,紫檀嵌玉屏风后,烛光摇曳在明窈白净的脚踝上。
紫毫笔染上嫣红的胭脂,如红梅一样缀在明窈的脚腕。
颜料冰冷,无声滴落在足腕。
明窈陡然一惊,下意识收回脚。
不出所料又一次被沈烬拽住。
那双墨色眸子沉静冷冽,有着不为人知的凉薄淡漠。
指节修长,沈烬五指轻而易举握住明窈的脚腕:“前朝喜欢在背主的逃奴脸上施以黥刑。”
那是极为残忍的一种刑罚,先用银针刻面,再以墨水覆之。
沈烬声音很慢很慢:“你若是想要我在你脸上……”
明窈摇头如拨浪鼓,脸上的抗拒可见一斑。
沈烬又低低笑了笑。
他手上的胭脂并非寻常的胭脂俗粉,而是滇南送来的特殊香料,名为玉凝露。
传言玉凝露不畏水不畏光,滇南女子自小在眉心点花钿,便是用的玉凝露。待到及笄成亲,才会由新婚丈夫拿净水洗去,重新点上新的花钿。
净水不易得,需得翻山越岭,直至天山之巅才可取到。且滇南人相信天山有山神庇佑,如若贪婪成性,定会遭到天神的惩罚。
故而每回上山,他们都只会取一小瓶小小的净水,不会多取也不会转头卖给他人。
明窈瞠目结舌,差点从榻上翻滚而下:“殿下……公子、公子也没有净水吗?”
那她脚腕上的红梅,岂不是一辈子都洗不干净?
明窈忽的心生惶恐,倘若有一日她成功从汴京离开,如若脚腕上的红梅被人瞧见,定然会生出事端。
她猛地收回脚,力气之大。沈烬一时不察,竟真被明窈挣脱而去。
紫毫笔从明窈足尖一掠而过,直直横在红梅中间。
沈烬眸色骤沉。
他慢条斯理挑起眼眸,平静凝望着明窈。
漆黑晦暗的一双眸子没有半点波澜涟漪。
沈烬握着紫毫笔,一手随意在榻上敲了敲,好整以暇等着明窈的动作。
夜深人静,窗外除了呜咽的风声,半点旁的声音也无。
四目相对,满室的烛光寂静。
明窈心惊胆战望着自己脚腕上尚未成形的红梅,殷红的胭脂晕染,玉凝露果然名不虚传,沾上了,就很难再洗去。
“公子……”
沈烬的目光仍旧落在明窈脸上,桎梏无声无息遍及明窈全身。
她轻轻拽动沈烬的衣袂:“我不想
() 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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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烬漫不经心挽起唇角,耐心道:“……为何?”
他又换上新的紫毫笔,笔尖不曾沾染玉凝露。羊毫轻轻落在明窈脚腕、膝上。
罗裙渐起,惊起阵阵的颤栗。
沈烬垂首,一手抬高明窈的下颌,“还是,窈窈想在这里?”
暖香疏影,罗裙曳地。
案上价值连城的玉凝露悉数被推翻在地,银丝螺盖骨碌碌滚到榻下,盛着玉凝露的玻璃瓶子倒在地上。
殷红的颜料流淌一地,宛若在地上开出层层叠叠的红梅。
红梅蔓延至明窈脚腕,任凭她再怎么哭闹哀求,沈烬仍是给她画上了。
明窈足尖白皙纤细,红梅点缀,像是雪中寻梅,万白丛中一点红。
沈烬垂眼弯唇,细细拂过明窈眼角的泪珠。
臂弯处的明窈满脸泪痕,浑身力气透尽,有气无力倚在沈烬臂上。
“……竟这般委屈?”
沈烬转眸凝视,手指往下,一点一点圈住明窈的脚腕。
拇指和食指轻而易举笼住,沈烬眸色一暗。
忽的心生后悔。
这脚腕若是嵌上铜铃,兴许还比红梅更得沈烬欢心。
环着明窈脚腕的手指逐渐收紧。
疼痛从足尖传来,昏睡中的明窈似乎有所察觉,不满嘟哝了一声,她茫然睁开眼。
沈烬无声松开,垂眸望去,落在自己臂弯的乌发如云,鬓松发乱,满头青丝没有一点珠玉木簪点缀。
沈烬勾起半缕青丝,语气缓慢。
“徐季青刚刚见过圣上了。”
自然,那一纸状书也由徐季青亲手交到皇帝手中。
明窈眼睛陡然瞪圆。
沈烬轻哂,垂手拨动明窈纤长的睫毛。
明窈本能往后躲去。
沈烬不由分说,又将人重新抓了回来,冷笑声落在明窈耳旁。
“就这般乐意听见他的消息?”
明窈遥遥头,又点点头。
沈烬唇角笑意渐敛。
明窈觑着沈烬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虞家这回是不是真的弹尽粮绝了?”
沈烬:“差不多了。”
明窈面上焦灼:“那公子还会不会……”
沈烬低眸,那双深色眸子像是连绵不绝的江水,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少顷,他方低低一声:“不会了。”
他和虞家的亲事,也止步于此。
说这话的时候,沈烬的视线始终落在明窈脸上,没有错过明窈表情的变化。
明窈先是一怔,而后雀跃在唇角荡漾。
她半张脸贴在沈烬衣袂,忍不住弯唇。
烛影无声,笼罩在沈烬眉宇的阴影散去,他忽觉好笑:“就这般高兴?”
只
() 是不会同虞家定亲罢了,竟也值得明窈这般欣喜若狂。
迎着沈烬淡淡的目光,明窈郑重其事点点头,她轻声呢喃:“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明窈眼睛弯弯,眉梢眼间是藏不住的欢喜和雀跃:“再没比这更好的事了。”
除非当今圣上薨了。
明窈心想。
沈烬垂眼敛眉,没在明窈兴头上泼她的冷水。
即便他不同虞家定亲,也不可能迎娶明窈入府。
他淡声:“这两日你留在府中,不要随意走动。”
香炉中青烟散尽,只剩丝丝缕缕的暖香萦绕。
漆木案几上的银火壶炭火猩红,跳动的火光跃动在明窈眼中。
她忽的品出沈烬话中的不同寻常,明窈大着胆子试探:“那上元节那日,我可以出府放河灯吗?”
明窈轻轻咬了咬唇角,顷刻唇上留下淡淡的一道齿痕。
“往年都在宫中,好不容易今年在宫外,往日只听旁人说汴京的上元节繁华如梦,我还从未亲眼见过。”
稍顿,明窈轻声道,“也就在河边,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往日可以,那日不行。”沈烬不容置喙。
明窈眼中难掩失落。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着沈烬,泫然欲泣。
沈烬转首侧目:“等来年上元节,我再陪你一起。”
到那时一切尘埃落地,如若明窈听话些,他或许可以纡尊降贵,陪明窈出宫游玩赏乐。
明窈眨眨眼,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
风雪盘旋在汴京上空。
四喜披着半旧的氅衣,步履匆匆下了马车,直奔明窈所在的小院。
余光瞥见明窈门口垂手侍立的奴仆,四喜冷哼一声,手中的毡帘重重甩上,发出哗啦一声响。
毡帘上沾染的雪珠子簌簌飘落在地,明窈立在书案后,闻言笑着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