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两眼一黑,染着蔻丹的手指牢牢掐入掌心。
柳娘子焦急不安的双眼近在咫尺,那张精心描绘的花容落满担忧。
像世间所有母亲一样,柳娘子轻搂着明窈在怀,纤纤素手轻柔拍打明窈的后背。
柳娘子还当明窈是个孩子:“小玖认识外面的人吗?”
她是母亲,自然能觉察出明窈情绪的转变。
柳娘子的病情才有了好转,不能受过大的刺激。
明窈强颜欢笑:“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定定心神,对上母亲审视的视线,明窈挽唇笑道,“是之前做生意遇上的人,那人做事不厚道,以次充好,教我发现了。”
明窈轻轻叹口气,“冤家路窄罢了,我能处理好的,母亲不必挂念。“
柳娘子点点头:“既如此,倒不如让你哥哥来,想来他也没那个胆子得罪你哥哥。”
明窈倚着柳娘子的肩膀,温声宽慰母亲:“不是多大的事,若是真让哥哥来,只怕他要小瞧我了。”
柳娘子一双蛾眉皱起,横眉立目:“他敢?他是做哥哥的,自然该护着妹妹,哪有小瞧你的道理。”
明窈轻哼,心中的那根弦紧紧绷着,半点也不敢松懈,只是半点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显露半分,只道。
“母亲放心便是,不过是宵小之辈……”
话犹未了,倏然听见耳边一声急促马蹄,有人高坐在马背,曲起手指在车壁上轻敲了一敲。
咚咚两声响。
明窈浑身僵住,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那挡在二人中间的车帘。
心跳如擂鼓。
好似下一瞬,就会见到沈烬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瞪圆的双眸中,墨绿车帘被马鞭挑起,一声低沉喑哑的笑落在明窈耳边。
“温某好像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明姑娘罢?”
马车外,温思邈一身石青色团花纹圆领常袍,一双桃花眼叠着日光,似笑非笑。
明窈瞠目结舌:“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
温思邈翻身跃下马,拱手朝柳娘子行礼:“见过夫人。”
明窈后知后觉:“方才的绸缎铺子,是你的?”
她差点忘记温思邈是做绸缎生意的,只是不想温思邈的生意竟然做到了西北。
温思邈颔首。
起初他在楼上见到明窈,还以为是自己眼花认错人,彼时明窈戴着帷帽,长长的白纱遮掩,只能隐隐约约瞧见轮廓。
后来闻得明窈的声音,温思邈才敢上前认人。
温思邈笑得温和:“可惜我下楼晚了,不想你们走得那样快。”
温思邈谈吐不凡,气质从容优雅,且他对绸缎了如指掌,正中柳娘子的喜好。
不到半日功夫,柳娘子已经被温思邈哄得眉开眼笑。
她只当温思邈和明窈是做生意认识的,并未多想。
回到家,柳
娘子仍对温思邈赞不绝口:“这温公子真真是个妙人。”
柳娘子晃动手中的团扇,眼睛笑成弓月,“我还从未见过有男子对绸缎了解得这样透彻。”
春穿浣花锦,夏穿重莲绫,秋穿霞影纱,冬穿软烟罗。罗衣配乳烟缎绣珍珠鞋,锦裙搭双色缎孔雀线珠芙蓉软底鞋。
玉簪、耳坠、掐丝掐金璎珞……
温思邈样样说得头头是道,并非那等脑袋空空的人。
柳娘子莞尔一笑:“我听说他家里是书香世家,想来他父母,应也是通情达理的人。”
明窈摇摇头:“这我倒不清楚了,说起来我们也只见过一两次面。”
柳娘子拿团扇半挡住脸,笑着道:“我瞧他这回怕是要在西北待上些许时日。”
明窈好奇:“……母亲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柳娘子笑而不语。
余晖落尽,晚霞灿若胭脂,簌簌落叶飘落在地。
乌木长廊两边高挂着湘妃竹帘,忽见一人匆忙穿过长廊,薛琰坐在轮椅上,颀长身影倒映在地上。
青石板路上落满细碎叶子,树影参差,像是柳絮随风摇曳,挥落下阵阵灰影。
薛琰怀里抱着画像,明窈一见,心中立刻打起退堂鼓,拉着柳娘子不肯离开。
柳娘子眼睛弯弯,拿起团扇在明窈手背上轻拍一下:“去罢,你哥哥定是有事找你。”
话落,踩着金黄余晖往回,路过薛琰,还不忘出声叮嘱:“莫要欺负你妹妹。”
薛琰眼角轻挑,如往日那样扬起唇角,拖长了声音:“知道了。”
明窈提裙悄步,正要踩着落日悄悄溜走时,忽的听见薛琰低声道:“我得回汴京了。”
明窈猛地转过头。
……
她推着薛琰出了庭院,沿着河边慢慢往前走。
柳垂金丝,虫鸣鸟叫不绝于耳。
薛琰摊开手中的画卷,画上的男子浓眉大眼,周身板正。
“这是我手下的副将,家世清白,为人也上进。”
薛琰一手敲着画像,皱眉沉吟,“我想你们先假定亲,瞒过一日是一日。待风平浪静,再退亲就是了。”
明窈蹙眉:“人心难测,若是到那时那人不肯退亲,只怕又是一桩麻烦事。”
说话间,忽见一人策辔扬鞭,踩着黄昏的余晖狂奔,他身后跟着四五个人,个个凶神恶煞,面露凶光。
为首的人,竟然是刚见过面的温思邈。
明窈好奇抬眸,目光追随着温思邈的身影往前:“……温思邈?”
薛琰挑眉:“是母亲回来时说的那人。”
明窈点点头:“是,只是不知他怎么惹到那些人,哥哥你要不要……”
一语未落,薛琰手中的柳叶从指尖飞出,正中马蹄。
烈马嘶鸣穿过长空,马儿受惊,争先恐后自乱阵脚。
跑在前方的温思邈闻言转头,余光瞥见杨柳树下的薛
琰和明窈,眸中掠过几分诧异,随即又扬唇笑笑,手中的缰绳攥紧,温思邈调转马头,朝明窈前来。
马蹄溅起尘土飞扬,温思邈笑着道:“误会,都是误会,还望薛少将军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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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思邈笑笑:“回去做什么?老头子真是糊涂了,居然还想拿这事胁迫我。我若真是顺了他的意,那才是耽误人家好姑娘。”
明窈和薛琰对视一眼。
温思邈愕然,下意识往后退去:“……你们、你们这般看我做什么?”
……
春末夏初,蝉声满耳。
橼香楼花团锦簇,侍女遍身珠玉,穿金戴银,在宴席间穿梭。
戏台上小戏班子打着十番,看客无不拍案叫绝,哗啦啦的赏钱如雨珠落在戏台前的红毡上。
客人喝得酩酊大醉,推杯换盏,一双耳朵喝得通红,早分不清东南西北。
连台上唱的什么戏也不顾,只跌跌撞撞往前走,差点一脑门嗑在柱子上。
“我没醉,我没醉。”男子挥挥手,努力睁大一双惺忪睡眼往楼下望。
“那说书先生呢,怎么没了!我还想听、听他讲薛家的事呢。”
满屋哄堂大笑,有人揽着男子的肩膀笑道:“你若真想听薛家的事,那得去金陵!这天底下谁不知道,薛家四小姐为了一个男子,竟然从西北追到金陵。”
“果然是乡野长大的,一点礼义廉耻都没有,我听说那男子还是个商人?”
“可不就是商人,薛少将军为这事差点打上门去,可薛四小姐不撞南墙不回头,在家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让薛少将军碰那人半根手指头,护短得很。薛少将军心疼她在外流离失所多年,也不好说什么。”
“一哭二闹算什么,我可听人说,那薛家四小姐主意大得很,商人生辰那日,薛四小姐在金陵连着放了三天三夜的焰火,还买了一个绸庄送给那商人做贺礼,就怕天下人不知她的心思呢。”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趣事,我今儿也算开眼了,可惜我不在金陵,不能亲眼见着了。”
“这有什么,你去书局问问,可有金陵来的话本。那话本上写的可都是薛四姑娘的事,只怕如今这天南地北的,无人不知薛四姑娘对一个商人穷追不舍。”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都说红颜祸水,如今看来,男子长得好看也一样,都是祸水罢了。”
“这话本上又没图,你怎知那商人长得好看?”
“若不好看,薛四小姐怎会对他一见钟情非他不可?只是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闹得这样人尽皆知,日后只怕也
() 难嫁人了。”
“人家可说了,若是不嫁给那商人,她宁愿剪断头发做姑子去。”
笑声不绝于耳。
一墙之隔,沈烬悠哉悠哉坐在临窗长椅上,他一手握着茶杯,氤氲热气模糊了沈烬的一双眸子。
“他们说的事,可是真的?”
章樾垂首:“下官虽不曾亲眼见过那薛家四小姐,只是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且那商人,陛下也曾见过。”
沈烬慢悠悠抬眸,冷冽眸子平静无波。
章樾低眉:“是陛下先前在汾城见到的温家公子。”
沈烬眸色一顿,一双眼睛半眯起。
玛瑙茶杯轻搁在案几上,眼前日光旖旎缱绻,莫名有几分像温思邈送给明窈的鱼牙绸。
只可惜那鱼牙绸不经撕。
沈烬一手抵着眉心,久久不曾言语。
章樾大着胆子上前:“陛下是觉得此事……有蹊跷?薛少将军今日前来,只怕也是为了这事。”
章樾沉下脸,“若此传闻是薛少将军为了不让四小姐进宫……”
沈烬勾唇轻笑:“满天下的人都知道薛家四姑娘心有所属,朕若还教她入宫,岂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章樾一时语塞:“这……”
话音未落,忽见多宝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说是薛少将军求见。
章樾悄声退下。
薛琰风尘仆仆,他昨儿夜里刚到汴京,如今眼下乌青严重,眉眼间疲惫不堪。
薛琰坐在轮椅上,正要行礼,沈烬拂袖:“君臣之间,不必如此见外。”
话落,隔壁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薛琰耳力极佳,自然听出那些人话中的揶揄调侃,还有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薛琰面色铁青:“让陛下见笑了,臣妹……”
薛琰忽而双眉紧皱,像是对自家妹妹恨铁不成钢,又不忍心苛责。
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沈烬漫不经心吃了一口茶,大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之势。
薛琰愁容不展:“臣妹先前所遇非良人,又同家人骨肉分离这么多年,受尽坎坷苦楚,臣实在不忍心看她日日以泪洗脸,求而不得。”
他朝沈烬郑重行了一礼。
“臣不敢居功自戕,只是如今家中日日不得安宁,母亲又卧病在榻,臣恳求陛下念在臣为国有功的份上,为臣妹赐婚,全了……”
滚烫泪珠滑过薛琰的眼角,他泣不成声,“全了臣妹的一桩心愿。”
满屋寂静无声,唯有屋子外面的戏子还在咿咿呀呀唱着戏。
丝竹悦耳,声声落入耳中。
沈烬一手擎着茶盏,那双如墨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薛琰。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薛琰颤抖着双臂,从臂间抬起双眼。那双眼睛通红,满是为家人担忧的红血丝。
“陛下,臣只有这一个妹妹,若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只怕臣的母亲也受不住,臣如今只想护住家人安康,并不敢……”
沈烬挽起唇角。
“爱卿多虑了,朕又没说不允。”
薛琰震惊:“陛下之意是……”
沈烬淡声:“薛少将军护国有功,朕会封薛玖为郡主,以郡主之礼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