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眸光渐冷,他抬手,忽的想起方才的画上,也有一首题诗。
诗词自然也是出自孟少昶之手。
那手字,有几分同明窈相似。
沈烬伸至半空的手指忽然顿住,不想明窈以为沈烬要接了画去,双手下意识松开。
松松垮垮的画卷从明窈指尖滑落,画像彻底铺陈而开,直直垂落到地,背面朝上。
明窈瞳孔皱紧,俯身想要捡起。
沈烬抬袖在她眼前拂过(),箏?????衺幣救`??
“????膉?楲?()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必在意。”
他不由分说拥着明窈,急促之下,明窈险些一脚踩上那画。
她忙忙避开了去。
沈烬的手臂环在明窈腰间,他自顾自揽着明窈往书案后走去。
“我这两日,好像不见你练字。”
瑞麟香弥漫在鼻尖,沈烬转首侧目,目光幽幽落在明窈鬓间的玉簪上。
不知从何时开始,明窈的衣衫珠钗都由沈烬一手操办。
就连胭脂水粉,也是沈烬亲自挑的。
明窈别过目光,后知后觉沈烬书案上还摊着自己的字。
她的草书确实写得不好,不够豪迈,也不够飘逸。
明窈皱眉,不冷不淡道:“明窈蠢笨,让陛下见笑了。”
“是学不会,还是不想学?”
沈烬双眸半眯,好整以暇望着明窈。
他口吻透着漫不经心,似是随口一说:“……你学楷书时也是这般?”
明窈摸不清沈烬话中是何意,迟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也记不清了。”
沈烬颔首:“那应是缺了夫子的缘故。”
明窈:“不必如此麻烦,想来是我写不来草书,日后我不学就是了……”
沈烬淡声:“日后我亲自教你。”
几乎是异口同声,明窈木讷站在原地,本能想要反驳沈烬的话。
“陛下政务繁忙,这等小事……明窈不敢劳烦陛下。”
沈烬不言,他手指轻点着书案上的白鹿纸,目光忽明忽暗。
那道视线冷冽森寒,一瞬不瞬盯着明窈。
沈烬不容明窈说上半个“不”字:“取纸来。”
……
此后两日,沈烬真的日日教习明窈的功课。
他做夫子时向来是不徇私的,严厉肃穆。
不过两日功夫,明窈手上起了薄薄的一层茧子。
四喜捧来热水,亲自伺候明窈净手。
指腹沾上点点墨水,明窈花了些许功夫,好不容易才将手上的墨迹洗去。
四喜乐不可支站在下首,她拿眼珠子瞅着明窈,笑得眼睛都没了缝。
“我还当姐姐无所不能,不想除了女红,竟还有姐姐不会的东西。”
明窈难得起了坏心眼,指尖沾上莹润水珠,往四喜脸上弹去。
“少在那里幸灾乐祸。”
四喜满脸堆笑,挽着明窈的手,叠声告罪:“是我的不是,我请姐姐吃饭如何?”
四喜念念有词,“我听说南街新开了一家食肆,我想过去瞧瞧,就当提前取经了。”
明窈一眼戳穿四喜:“你这哪里是想请我?你是想过去瞧瞧别人是怎么做生意的罢?”
小心思被戳穿,四喜也浑然不觉得害臊。
她快步行至紫檀立柜前,亲自为明窈置办出门的
() 行头。
四喜手指在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上轻轻掠过,即便她在宫里待了那么多年,仍是止不住惊叹。
“这样好的料子,拿来做锦衣真是可惜了。”
明窈坐在妆匣前,透过妆镜看四喜:“不做锦衣,你还想做什么?”
“我……”
四喜一时语塞,讪讪道,“我什么都不想做,只盯着它看就心满意足了。”
明窈忍俊不禁:“这有何难,我那里还有一身,赶明儿你带回去就行了。”
侍女为明窈画眉,闻言立刻朝廊檐下的奴仆使了个眼色,她言笑晏晏。
“娘娘说的那一身是照着娘娘的身量做的,四喜姑娘只怕穿不了。”
且那一身是沈烬亲自命人置办的,他们可没有熊心豹子胆,敢将沈烬送的东西转送他人。
侍女笑着道:“这料子库房还剩了些,奴婢命人寻了来,四喜姑娘若是不想做锦衣,也可做些别的,岂不更好?”
侍女说话滴水不漏,句句在理。
四喜笑开怀:“那就多谢这位姐姐了。”
明窈手执靶镜,对着镜子细细打量自己脸上的胭脂,闻言眼中掠过几分讥诮。
果真是沈烬的人,说话做事八面玲珑。
沈烬今日下朝晚,如今还在宫中。
四喜深怕同沈烬撞上,连着催了明窈好几回。
翠盖珠缨八宝香车缓缓穿过长街,四喜缓慢长松口气,紧拢的双眉终于舒展。
她同明窈坐在一处,后背枕着青缎靠背,四喜低声道:“若是和陛下撞上,只怕我也请不了姐姐吃饭了。”
四喜絮絮叨叨,“只是不知陛下回府,发现姐姐不在,会不会怪罪。”
四喜一面说,一面吓唬自己。末了看看明窈:“要不我们还是回去罢,待我向陛下请示……”
明窈手执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往上抬挡在四喜唇上:“你以为他若是不知情,我们能走出府?”
早在四喜说要请客去南街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往宫中送信了。
四喜讷讷张了张唇,像是难以置信。
四喜忽觉沈烬小题大做:“只是出门一趟,倒也不必如此罢。”
明窈收回宫扇,轻轻为自己扇风:“这会子你又不怕了,背后议论当今圣上,那可是……”
四喜扑过去,一把捂住明窈的嘴。
马车稳稳当当,朝南街行去。
坐落在西南角的食肆不小,食肆前悬着两盏大红灯笼。
四喜挽起车帘,她扬起唇角,还没请明窈下车,忽然听见食肆门口传来一声响动。
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让店小二打了出来,那人衣衫褴褛,身上一股馊味,走路一瘸一拐,像是哪里来的叫花子。
店小二一脚将人踢出食肆,狠狠往地上轻啐了一口,满脸的晦气:“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玩意,脏了你爷爷的地!”
那人趔趄跌坐在地,一只手
被人砍了去,他支吾两三声,像是要和店小二拼命。
口中呜呜阿阿,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店小二拿着扫帚,居高临下站在台阶上:“呸!你还真当自己还是薛老爷呢,一个叫花子,连我都不如。谁不知道你薛老爷得罪了当今圣上,今儿遇上你,算我倒霉!”
一个“薛”字,立刻引起明窈的注意。
四喜瞪圆双目,眼见明窈挽起车帘,透过车窗往外瞧。
这应是她第一回见到薛老爷。
一个昏庸无能的侯爷,仗势欺人,当年若非他强行纳母亲入府,母亲也不必受那么多苦。
明窈眼中逐渐冷下去。
侍女坐在另一辆马车,自然也听见店小二的骂声,忙忙从后面赶过来,隔着车窗问明窈:“主子无碍罢?”
明窈慢悠悠抬眸:“他何时成了这样子?”
侍女欲言又止:“这……”
明窈被册立为贵妃后,薛老爷曾以为自己时来运转,在赌场同人炫耀当今贵妃是自己的女儿。
这事很快传到沈烬耳中。
再之后,薛老爷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个遭当今皇帝厌弃的人,满汴京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避之如蛇蝎。
薛老爷会染上赌瘾的确有薛琰的手笔,可之后的事,应当是沈烬寻人做的。
明窈双眸渐沉,突然觉得自己和薛琰还真是同母所出。
当初得知孟少昶的生父在背后捅孟少昶一刀,明窈用的法子也和薛琰差不多。
那样作恶多端的人,死了未免可惜,总要生不如死才好。
四喜看着明窈的脸色,忙不跌道:“今日不宜出门,姐姐我们还是回府罢,待改日得空,我们再来。”
四喜的声音短暂拽回明窈的思绪。
脸上的冷霜渐退,明窈挽起车帘,任由日光拂面。
“今日就很好,走罢。”
难得出府,明窈在食肆用完午膳,又拉着四喜往街上走去。
货郎背着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各色的小玩意,有泥做的马车,也有草编的花环,还有茉莉花编的手链。
虽谈不上精致,却胜在新巧。
明窈一连将所有茉莉手链都买下,四喜大吃一惊,拽着明窈道。
“姐姐,这玩意不难做的,你若是喜欢,我回去后再做给你便是。”
明窈弯唇:“我确实有事要麻烦你,我想送去金陵,让母亲也瞧瞧。”
若是只买一串两串,明窈担心闷坏,还不如整筐买下,若是能有一串好的到母亲手上,也算全了她的心意。
四喜瞠目结舌。
明窈朝她使了个眼色,待行至无人处,才低声和四喜道:“且他明摆着是想尽快收摊回去陪孩子,这点银子算不得什么。”
四喜愕然:“姐姐怎么连这都知道?”
“他后面的竹篓装着一个小孩,我正好瞧见了。”
许是怕孩子晒到日光,那货郎还拿竹骨伞撑着。
四喜了然一笑:“怪道姐姐忽然改了主意。”
她挽着明窈的手,又一次钻入人头攒动的长街中。
不远处,一辆月白色马车静静停靠在树下,浓密树影挡住了头顶的烈日。
沈烬端坐在马车中,挽起的一角恰好能看见明窈的身影。
多宝垂手侍立在一旁,悄声道:“主子,可要奴才过去寻夫人?”
日光下,明窈巧笑嫣然,一双眉眼弯弯。
沈烬淡声:“不必了。”
长街摩肩接踵,明窈走了半日,身影仍在沈烬的视野中。
忽的,有一人逆着人流,章樾疾步匆匆,脸色不虞。
“主子,我们的人在金陵乡下找到孟少昶的生父,画中确实是孟府的园子,可那画上的男子,却并非孟少昶。”
沈烬唇角轻勾,似有所料:“果然。”
若只是那样平平无奇的长相,薛琰大可不必藏着掖着。
此地人多嘴杂,沈烬挽起车帘往下走去,朝章樾看去一眼:“回府再说。”
章樾恍然:“那下官去接夫人上车。”
明窈就在前面的胭脂铺子前,泱泱百姓围在她身边,明窈寸步难行。
沈烬眼中染上几分淡淡的笑意:“不必,我亲自过去。”
章樾颔首,他一手护在沈烬身边,二人往胭脂铺子走去。
满耳喧嚣,不知何处飘来的丝竹声,幽幽盘旋在上空。
人群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有一个小孩跑得快,不小心一头撞在章樾手上,差点往后摔在地上,他捂着脑袋,仰头望见站在自己眼前的男子,忽的一惊,连哭都忘记了。
只是愣愣朝沈烬看去一眼,又看了一眼。
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
章樾训斥的话还未出口,那小孩已经捂着泛红的额头,飞快从章樾眼前跑开。
眼前行人重重,小孩腿脚利索,且他人小,在人群中随意穿梭自如。
章樾自然比不上。
他皱眉,不安望着沈烬:“……主子没事罢?”
沈烬摇头,抬起的脚还未落下,倏然身后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我真的没有骗人,那人的眼角也有一颗泪痣,好像孟少爷!”
少年瞳孔骤紧,眼疾手快捂住小孩的嘴,他狠命将小孩往自己怀里拽去。
死死捂住小孩的嘴,耳边喧嚣依旧,少年心中暗暗期盼,自己弟弟的声音不曾教人听见。
可惜为时已晚。
两人回首往后望去,恰好撞见沈烬一双晦暗不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