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和北市跨越了半个江州,柳娘子摆明了想让明窈各处逛逛。
明窈无奈,只能应了声:“是是是,母亲想要什么,女儿都为母亲买来。”
柳娘子心满意足,命人好生跟着明窈。
长街空荡荡,簌簌雪珠子落满一地,明窈挽起车帘往外望去。
许是还在午歇,长街行人寥寥无几。
忽
() 而一道玄色身影匆忙闯入百草堂,明窈目光一顿,下意识开口:“停车。”
她扶着侍女的手慌忙走下马车,满天雪珠子犹如柳絮,扑落在明窈脸上。
侍女好奇张望:“姑娘怎么了,这儿离北市还远着呢。”
“我……”
明窈一时语塞,她回想着适才匆忙一瞥,心中惴惴不安:“你先在此地等我。”
稍顿,明窈又道,“罢了,你们先回去罢。”
此地离四喜的食肆不远,若真的认错人,她还可去食肆寻四喜。
侍女一惊:“可先前柳娘子说了,让奴婢好生跟着姑娘。”
明窈拂袖:“母亲那我自会去说。”
言毕,她等不及和侍女多言,提裙匆忙朝前方的百草堂走去。
猩红毡帘挽起,百草堂空无一人,连掌柜的身影也见不着。
明窈眉心皱起,倏然听见身后珠帘声响,她循声望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拄着拐杖,信步朝明窈走去:“姑娘,大夫今日不在,姑娘还是请回罢。”
明窈颔首,又道:“那能抓药吗?”
老人家果断摇摇头:“抱歉,我只是一个看门的,并不懂得药理,姑娘还是往别处去罢。”
明窈心中疑虑渐深,她刚想说什么,却见珠帘后又有一人走出。
章樾脸上错愕茫然:“……明姑娘?”
马车缓缓穿过长街,最后停在城外的一处别院。满院院白雪皑皑,金窗玉槛,锦绣满目。
明窈沿着乌木廊檐往前走去,行至沈烬的住处前,章樾却不再跟着自己一起。
他低声告罪。
沈烬不让任何人进屋,这两日章樾送到门口的药,沈烬也不曾用一口。
是人总会生病,何况沈烬这些时日奔波边关、汴京、江州三地。
屠杀楼兰王室,也是沈烬亲自动的手。
他当时刚经历一场暗杀,半张脸落满血珠,像是从阿鼻地狱走出的恶鬼阎王。
章樾迟疑道:“回汴京后,陛下的身子还是不曾好全。”
可朝中堆积的政事如山,沈烬一刻也不能耽搁,有时一日不过睡一两个时辰。
久病缠身,除夕那夜回来后沈烬就一直高热不退。
明窈一怔:“……除夕?”
章樾犹豫着点头:“是,除夕。”
明窈眉角轻动,似乎有点讶异:“我还以为章大人不会同我说实话。”
以前她问什么,沈烬身边的人都缄默不言,根本不会对明窈吐露分毫。
“私自透露圣上的行踪是死罪,章大人难不成不知道吗?”
“的确是死罪。”
章樾拱手,实话实说,“只是先前曾下旨,要对明姑娘知而不言,不可有任何的隐瞒。”
明窈身影一僵:“何时的事?”
章樾凝眉,细细想了半晌,有点久,他想不出是何时的事。
章樾低声道:“陛下待娘娘,一直同旁人不同的。”
明窈倏地刹住脚步,转首回望章樾:“你是想说我不知好歹?”
章樾连声道:“下官不敢。”
明窈眼睛半眯,没来由生出几分闷气:“拿我母亲和兄长的性命胁迫我,这难道不是陛下做的?”
她忽然不想继续朝前走去,却见章樾跪在明窈身前:“明姑娘可是不曾细看陛下送去的东西?”
明窈怔愣半晌:“……什么?”
章樾像是要说什么,忽的听见屋中传来一声咳嗽,他忙不迭起身退下。
屋内点着安神香,氤氲香气从鎏金珐琅香炉中缓缓升起。
漆木托盘上还有一碗冷却的药汁,苦涩的药味化在空中,花梨木书案上呈着如山的奏折。
明窈一步步往里走去,忽听见沈烬沙哑的一声:“出去。”
他双眼仍闭着,一只手揉捏着眉心,声音透着无尽的疲惫和倦意。
“朕说过……”
甫一睁开眼,对上湘妃竹帘后的明窈,沈烬眼中闪过几分茫然不解。
那双黑色眸子泛着丝丝缕缕的红血丝,看着触目惊心。
明窈脚步轻缓,她娇小身影立在竹帘后。
屋内没有掌灯,半点光影也无,沈烬半张脸落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喉结滚动,沈烬一双眼睛半眯,自上而下打量着明窈,像是在确认她的真假。
沈烬轻声呢喃:“……明窈?”
湘妃竹帘挽起,明窈素净的一张小脸赫然落在沈烬眼中。
他眼中的不解更甚。
沈烬身上烫得吓人,半边身子犹如火炉。
明窈的指尖刚碰到人,立刻唬了一跳,她一双眼睛瞪圆:“你在做什么?都这样了怎么连大夫开的药也……”
蓦地,明窈的手腕被沈烬用力握住。
捏着明窈手腕的力道极重,指尖炙热滚烫,像是烙印牢牢刻在明窈手臂上。
明窈猝不及防朝前跌去,整个人半坐在沈烬怀里。
后颈落入沈烬颈间,铺天盖地的檀香几乎要将明窈淹没。
克制和隐忍彻底被沈烬丢开,他如一头在林中窥视已久的猎豹,凶狠蛮横。
落在明窈唇上的wen毫无章法,像是原始动物啃噬猎物一样蛮横凶残。
明窈双拳用力砸落在沈烬肩上,可他仍是不为所动。
环着明窈的手臂比除夕那夜还要牢固,似是要将明窈嵌入自己的骨肉。
低低的呜咽从明窈唇角溢出。
良久,落在后颈的手指终于松开。
明窈气息急促,红唇上的胭脂早就不见,她一双眼睛通红,鬓间挽着的红宝石珠钗随着明窈的动作在空中晃动,摇摇欲坠。
沈烬那双暗黑眸子低沉,他哑声:“你……”
一语未落,忽听清脆的一记巴掌声落下。
满屋悄然无声,唯有徐徐檀香缭
绕。
明窈手臂高举在半空(),祙???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像是难以想象刚刚甩了沈烬一巴掌的人是自己。
明窈语无伦次,一颗心飞快跳动:“你、我……”
沈烬似乎才醒,他目光定定望着明窈,深黑眸子蒙上一层浅浅的笑意。
明窈惊恐不安朝后退去两三步,她讷讷:“我、我……”
纤细的手腕忽然被沈烬攥在手指,明窈下意识想要挣脱,沈烬握得更紧。
他身子还起着高热,指尖的滚烫半点也没有消退,沈烬摩挲着明窈的手指,忽然开口:“疼吗?”
明窈瞳孔骤然一缩:“什么?”
沈烬淡声提醒:“……手,疼吗?”
明窈愣愣摇了摇头,少顷才发觉是自己打了人。贝齿咬着红唇,勒出道道齿痕。
她面露赧然之色,转首避开沈烬的目光。
耳边忽然落下一声响,明窈悄悄转首,却见沈烬从榻边的檀木矮柜取出一个玻璃小瓶。
清凉的药膏抹在明窈手指,药膏盈润细腻,很快在明窈手上化开。
屋里的一切都安静极了,明窈甚至还能听见自己的气息声。
她干巴巴从唇齿间憋出一句:“你还没吃药。”
先前章樾送来的药早就冷了,明窈又让人重新端了新的进来。
沈烬头也不抬,只专注为明窈上药,他嗓音沙哑:“不想吃。”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落在明窈耳边,明窈拆开又合上,她像是不识字一样,茫然望着沈烬。
沈烬向来冷静自持,隐忍又克制,喜怒不形于色。
“不想吃药”这样孩子气的话如今也只有稚童才会面不改色说出,可如今这三字,却是出自沈烬之口。
他起身,换上一身雪青色雨花锦圆领长袍,披上大氅往外走:“天冷,我送你回去。”
明窈似是才回过神,她不假思索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沈烬脸色如常,握着明窈的手指不曾松开过半分,不由分说攥着明窈的手往马车走去。
……
雪还在下,满天雪珠子悠悠落了一地。
沈烬掩在氅衣之下的脸苍白孱弱,半点血色也瞧不见。
一路相顾无言。
临下车时,明窈挽起车帘的手忽然一顿,她转首侧眸,沈烬仍坐在阴影中,闻得声响,那双深色眸子轻轻抬起,漫不经心朝明窈看去一眼。
“你,记得……吃药。”
明窈结结巴巴吐出一句。
“我明日再去看你。”
话落,她又一次挽起车帘,急急忙忙踩着脚凳跳下。
腰间忽然被人用力揽住,往后拽去。
明窈今日第二次跌入同一个人的怀里。
“不是做梦。”
晕晕沉沉之际,明窈好似听见沈烬小声嘟囔的一声。
那声音很轻很轻,准瞬即逝,明窈还没来得及细想,气息又一次被人噙住。
再次下车,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了。
红唇上的胭脂又一次消失殆尽,怕被廊檐下侍立的奴仆瞧见,明窈一手掩面,一手提裙飞快跑回自己的院落。
“不许跟进来。”匆忙丢下一句,侍女被明窈勒令候在门口。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明窈此番闹的是哪出。
明窈顾不得旁人心中所想,她掀起毡帘闯入暖阁,一头扎进自己的妆镜前。
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屋内响起。
翻箱倒柜一番,明窈终于在最底层找到那藏着荷包的锦匣。
她眼睫轻颤,明窈颤抖着手将匣中之物悉数倒在地上,十来个荷包无声掉落在狼皮褥子上。
荷包鼓鼓囊囊,没有一个是空的。
明窈气息急促,她手指颤巍巍,一一解开荷包。
心跳加快,几乎要跳出胸腔。
明窈眼睛一眨不眨。
……金锞子、金锞子,还是金锞子。
北风从窗口灌入,屋内珠帘乱晃,叮咚作响,宛若丝竹悦耳动听。
倏然,明窈捏着荷包的手指一顿,身影僵滞,似有所感,明窈屏住气息,缓慢解开荷包。
她双眼一点一点睁大。
——那是一枚完整的虎符。
象征着大周至高无上兵权的虎符,就在她手中。
那是除夕夜沈烬向自己表白心迹前,送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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