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大吃一惊:“……为何?”
明窈曲起手指,在侍女额头上轻敲了一敲:“傻不傻,过会他发现我不在家中,肯定会怀疑那二门的奴仆说谎。如此顺藤摸瓜,也就知道是我收买门房了。”
侍女错愕瞪圆双眼,磕磕绊绊:“那、那……”
她悄声挽起车帘,眼睛忽然睁大,侍女不可置信回首:“姑娘,我们好像……今日也没瞒过少爷。”
薛琰就跟在马车后,他高坐在马背上,不远不近跟在明窈身后。
唇角噙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明窈愤愤放下车帘,隔空给了薛琰一记拳头,她转而朝车夫道:“先去食肆。”
兜兜转转,在长街上转了好几个圈,明窈终于甩开薛琰,一路朝城门行去。
别院安静无声,院中的红梅缀着皑皑白雪,银
() 装素裹。
章樾早早垂手侍立在廊檐下,遥遥望见明窈的身影,章樾长长松了口气。
他故意扬高声,拱手朝明窈行礼:“明姑娘。”
明窈唬了一跳,连连往后退开两三步,捏着丝帕惊恐不安望着章樾:“章大人这是……怎么了?”
章樾清清嗓子:“下官无事,只是陛下的药今日还未吃……”
章樾欲言又止。
明窈今日比往日晚了半个多时辰,寻常这会沈烬已经吃了药,可今日明窈不在……
章樾颇有几分难以启齿,总觉得沈烬有点无理取闹,又莫名有点难以置信。
他总觉得沈烬不该是这样的人。
冷静和克制才是沈烬的本性。
院中北风凛冽,雪珠子落了明窈一身。
她踩着风雪推开槅扇木门,暖阁点着一盏明黄的烛火,沈烬一手负在身后,立在窗前。
章樾双手捧着漆木托盘,悄悄将托盘搁在案几上后,又无声退下。
窗前的沈烬闻得动静,漫不经心朝门口瞥去一眼。
明窈随手解下肩上的鹤氅,摩挲着双手朝沈烬走去:“章樾说你还没吃药。”
走近,明窈双手忽然被沈烬握住,他掌中温热,一点点透过指尖蔓延至明窈全身。
沈烬垂首,他今日穿了一身雅致华贵的烟青暗花游麟纹圆领长袍,袖上是用银丝线绣的双龙戏珠,腰间系着攒珠银带。
举手抬足之间透着世家公子的贵气。
那双黑眸低低垂着,长袍染着幽静空远的檀香。
喉结轻轻滚动。
明窈鬼使神差,踮起脚尖碰了下沈烬的喉结。
倏地,万物无声。
昏黄的光影摇曳在脚边,沈烬眸光一沉,捏着明窈手腕的力道逐渐加深。
那道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晦暗不明,如猛兽在夜间窥视猎物。
明窈本能想要逃走。
眼前忽然一黑。
腰间系着的五色丝绦不知何时被解开,束在自己眼睛上。
明窈眼前漆黑一片,她下意识环紧了身前的人影。
那一声“沈烬”还没出声,忽的悉数消失在唇齿间。
后背撞上身后的多宝槅,槅上的金银玉石哗啦啦碎了满地。
明窈想要出声,可落在唇上的力道凶横,沈烬急促的气息裹挟着窗外漫天的飞雪,齐齐落在明窈耳边。
汝窑美人瓢中的红梅无声坠落在狼皮褥子上,暖阁光影暗了一瞬。
“沈烬……”
脖颈高高扬起,束在自己眼睛上的丝绦严丝密缝,明窈半点光影也看不见。
嗓音带着哭腔,莫名有几分可怜。
沈烬摸摸她的脸颊,力道半点也没有减轻。
又一声惊呼从喉咙溢出。
明窈双眼垂泪,她半张脸落在沈烬掌心,眼中的泪珠滚落到沈烬指尖。
明窈转首,重
重咬上沈烬的手腕。
沈烬面不改色,那双深黑眸子阴暗不明,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
混乱中,明窈好像抓到了沈烬的衣袂。
她稍稍愣神。
……
良久,暖阁的啜泣声终于停歇。
束缚在明窈眼睛上的丝绦解开,入目是刺眼的烛光。
沈烬立在屏风后,他又换了一身长袍,孔雀蓝团花纹镂金圆领袍衫,长身玉立,半点也看不出先前的疯狂。
嗓子沙哑,半点声响也道不出。
明窈眼周泛红。
“哭什么。”
戴着青玉扳指的手指在明窈眼角轻碰了一碰,沈烬伺候明窈用了半杯热茶。
明窈无力垂落在他掌中,无意瞥见沈烬手腕上的齿痕,明窈脸红耳赤。
她登时转过脑袋,不偏不倚撞上沈烬深邃的视线。
明窈气不过,转而又咬了沈烬手腕一口。
只是这回力道轻了几许。
“我这样子回去,我哥哥肯定会起疑心的。”
明窈握着茶杯,双唇仍噙在杯沿,轻轻咬着茶杯。
“我今日出门,差点教他发现了。”
后来还是使出了“金蝉脱壳”之计,明窈才得以从薛琰手中脱身。
明窈小声絮絮叨叨,又从茶杯中扬起双眼,没好气瞪了罪魁祸首一眼:“都怪你。”
声音轻飘飘,半点震慑力也无。
兴许啄人的功夫,连宫中养的鹦鹉也比不上。
沈烬泰然自若,他从明窈手中接过茶杯,搁在一旁的漆木描金案几上:“怪我什么?”
明窈一手支着脑袋,扬着双眸望人,明窈声音悠悠:“若非你们先前那样针锋相对,我也不会这样为难。”
明窈一手抬高,紧紧捂住双颊,无意碰到唇角的伤处,明窈倒吸一口冷气,抱头呜呼哀哉。
“这样回去,若是看不出端倪,只怕真和瞎子无异了。”
明窈愁容满面。
沈烬从容不迫,他声音淡淡:“那便不回去。”
他那双黑眸如墨,半点开玩笑的口吻也无。
沈烬捏着明窈的手腕,细细为她揉去腕上的淤青,沈烬郑重其事,“你留在这里也好。”
“好什么好。”
明窈一口回绝,她转身,半个脑袋都掩在锦衾之下,她声音闷闷,瓮声瓮气从锦衾下传出。
“我虽然喜欢你,但也不想我哥哥和母亲不开心。”
掩在脸上的锦衾忽然被人拽开,顷刻明黄光影都落在明窈脸上,耳尖的薄红清晰可见。
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样,明窈气急败坏:“你做什么?”
她想要从沈烬手中夺回锦衾,无奈力气悬殊,终究还是拽不回来。
沈烬声音低沉:“你刚刚说什么?”
明窈眼珠子转动,细声细气道:“我不想我哥哥和母亲不开心。”
沈烬眸色渐沉:“上一句。”
明窈眨眨双眼,无声盯着沈烬许久,而后挽起唇角笑道:“忘了。”
沈烬眸光暗下,手指落在明窈后颈,不轻不重捏着。
一双黑眸如炬,像是竭力在克制着什么。
明窈翻身下榻,双足还没落地,又被抓了回去。
落在脚腕上的手指灼热,明窈脚腕纤细白净,盈盈一握,脚踝还有先前沈烬画的红梅。
沈烬轻轻捏着,道不出的缱.绻。
明窈脸色一红,声音低若蚊音:“喜欢你。”
沈烬手上的力道重了几许,明窈忍无可忍,随手抄起身后的青缎软枕朝沈烬怀里砸去。
她气急败坏。
“喜欢你喜欢你,够了吗?”
沈烬坦然:“不够。”
明窈难以置信瞪圆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沈烬不动声色追根到底:“谁喜欢谁?”
明窈一时语塞,又捡起榻上仅剩的软枕砸向沈烬:“我喜欢你,行了罢?”
沈烬目不转睛凝视着明窈,好似不满足明窈的回答。
明窈无可奈何,她转首侧目,耳尖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我、明窈……喜欢沈烬。”
她又一次被人拽入怀里。
力道之大。
“后日是上元节。”沈烬忽的低声,他嗓音嘶哑。
沈烬如今还是忘不了,那年上元夜咸安宫走水、明窈丧生于火海,他在废墟前找了许久,可连明窈半片衣角也找不到。
黑眸敛去所有的凛冽,只剩无尽的孤寂萧瑟。
明窈反手抱住沈烬,脑袋支在沈烬肩上:“那我们去放河灯。”
她一一数着江州上元夜才有的盛况,“到时我们还可以去南街吃小馄炖,那家馄炖我小时候也爱吃的。”
沈烬一动不动抱着明窈,许久才道:“……好。”
……
回到家果然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
明窈作贼心虚,只让人开了角门,悄悄钻了进去。
大锁重新拷上,四周又一次落入茫茫雪色中。
白雾翻飞,忽而,一道低沉冷冽的声音从马车中传了出来。
沈烬漫不经心挑起车帘的一角,对着空无一人的雪色勾唇冷笑。
“……怎么,薛少将军还不舍得出来吗?”
话音刚落,一道凌厉的冷光朝沈烬劈了过来。
……
暖阁一切如常,明窈连着喝两杯热茶压惊,庆幸一路不曾碰上薛琰。
妆镜前的明窈面色红润,眉梢眼角是藏不住的潋.滟之色。
铜镜中的一张容颜俏丽万分,眉若黛画,眼似秋眸。
明窈双手握住脸,忽而又拿手作扇子状,试图让脸上的余温降下。
可惜收效甚微。
脸好像还越来越红了。
明窈一手握着靶镜,不敢相信。她对镜左看右看,往窗外望了一眼,又悄悄拽了拽衣襟。
衣襟之下无一处好的,不忍直视。
明窈一张脸再次泛起绯红之色。
她咬牙切齿,愤愤骂了沈烬好几声。
又从妆匣中取出簪花棒,细细将粉末捻在指尖,轻点在脖颈上。
一点一点晕开。
须臾,忽听廊檐下传来一记凌乱的脚步声。
侍女疾步从窗下走过,步履匆匆,她手指在槅扇木门上轻敲了一敲。
明窈慌忙掩下衣襟,挡住了所有的缱.绻。
她清清嗓子,道:“进来。”
“姑娘。”侍女面色凝重,她亲自将一封密信送到明窈手上。
“这是金陵送来的密信。”
明窈接过,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