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变法不变(2 / 2)

待到第五日,春申君清晨从小北城的驿站赶到大北城的国师府,与国师告别后,就到西南方向的王城与赵王告别,而后怀着满腔斗志一路往南回母国。

同一时间,七百多公里外的咸阳。

章台宫内这次足足送来了两麻袋的竹简。

秦王稷等人头次看到这般多的竹简简直惊讶不已。

十人的围读团队加一个凑数的小昌平君足足围着那两麻袋竹简在章台宫内从早待到天色擦黑。

守在殿外的宦者、士卒们不时能听到殿中人的惊呼,以及自家君上传出来的兴奋喊叫和愤怒的咆哮。

之前刚知晓“一国灭六国”的“地域大统一”和简单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的论述时,秦王稷就激动不已的仿佛自己已经成为天下唯一的王了,应侯更是直接兴奋的昏厥了。

如今看到竹简上更精深的描述,什么?“大统一”只是初级版本,还有“大一统”这个更高级的版本?!

秦国未来不仅能够覆灭天下诸侯,还能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等等!

幸好秦王稷的身体很好,心脏功能也很好,否则让他一下子“看见”这般美好的秦国未来,超长待机的老秦王怕是得兴奋的提前好几年直接去找自己的大父、父王和王兄了。

“大一统,大一统!”

秦王稷双眼发亮地紧紧握着手中的竹简大声喊道。

应侯也满眼放光地抚摸着竹简上写有“两大规律”的墨字,只觉得自己脑袋中现在已经塞满了“提高秦国生产力”的七个大字。

与欣喜若狂险些要拉起手跳舞的秦王稷与应侯不同,武安君整个人显得非常的沉稳。

打了一辈子歼灭战的白起头次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冷战”这种东西。

思想战从思想层面上将敌人变成我方人,舆论战从舆论层面使得我方站在舆论制高点牢牢地抓住话语权,贸易战更是通过经济封锁就能使得敌人不得不求和。

太新鲜!太值得深入研究了!

武安君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中记载新奇战术的竹简。

蒙骜、蒙武看着蒙恬的家书上写,胡人的种子不仅真的被王老太太给种出来了,甚至胡瓜和胡蒜薹吃起来还美味的紧,父子俩都不禁互相对视了一眼,连他们做大父、做父亲的都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长孙/长子实在是运气太好了!胡人的种子他们俩都还

() 没见过呢,恬那小子可已经在邯郸吃上了!

啧!

王龁、王翦两位年轻将军也拿着手中有关战术的竹简看的认真,双眼之中满是璀璨的小星星。

吕不韦这个把生意做到天下诸国的大商贾,今日也是头一次知道管仲那一手谋略竟然也是能抵得住千军万马的战术,心中同样感慨不已,自己的前岳父懂得的东西真是可怕的吓人!

太子柱抱着手中写有“大一统”的竹简,又探着脑袋看看老父亲放在案几上的孙子照片,一个劲儿地傻乐,一双长目都被胖脸给挤成了两条缝。

唯独嬴子楚看着手中竹简上写“大一统王朝建立后,最强大的诸侯国无仗可打后就会走向崩溃的军功爵制度”,坐立不安。

虽然现在军功爵制度在秦国还是很好用的,但是弊端也已经早早出现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秦国如今引以为傲的制度也是需要更改完善的啊,若是眼下都已经从岳父口中知道未来的优与劣了,一点改动都不做,岂不就是等着走向岳父竹简上描述的“老路”吗?

黄昏时刻,望着大父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公子子楚忍不住出声喊道:

“大父,今日咱们看了这般多的竹简,一下子接受了如此多新鲜的信息,我们秦国是不是也要相应的做出些改变了呢?”

乍然听到整日被君上怼的子楚公子开口说出这话,内殿中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嬴子楚。

望着大父盯着自己蹙起斑白眉头的嫌弃模样,嬴子楚也没有退缩,而是从坐席上站起来,绕过案几走到木地板中央,对着跪坐在主位漆案前的性子霸道的祖父俯身作揖,满脸认真地说道:

“大父,岳父言没有什么好的制度是亘古不变的,最好的制度就是与时俱进的制度。”

“早年间我们秦国积贫积弱,高祖父与商君进行了轰轰烈烈的变法使得我秦国快速崛起,如今一百多年过去了,我秦国早已傲然于九州,天下诸国怕我们秦人怕的要死,也恨我们秦人恨的要死。”

“正如岳父在竹简中所说的那般,无形之中我们秦国已经在天下的舆论战中输了个彻底,我们现在因为军功爵制度而强大,最后也会因为军功爵制度的崩溃而崩溃,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咱们是不是应该认真将我们的秦法梳理一番呢,将那些已经不合适的严格法规给修改的宽松些,让广大庶民们能稍稍喘口气呢?”

“毕竟岳父已经道明未来的局势了,我们以后的目标是收复天下诸国的民心,是建立史无前例的辉煌大一统王朝,而非秦国一国的民心啊!”

“再者,咱们是不是也得注意一下对外的名声了?顶着虎狼之秦、暴秦的名声,傲立于九州,天下广大庶民们不认识字,他们也没有自己的想法,很容易被他们的君主和臣子蛊惑,对我秦国产生偏见。”

“若山东诸国的庶民们不能从心底里对我秦国产生向往,那么咱们未来即便建成大一统王朝,怕是也很难坐稳天下吧?”

听到子楚公子

竟然能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言之有物的话,应侯、武安君等人倒是对这个第三代的王位继承人有了新的认知。

原来——子楚公子虽然名声不好,眼光也很有问题,但是他的脑子还是没问题的啊!

秦王稷也不禁往上挑了挑斑白的眉头,这一席话不是从他胖儿子口中听到的,反而是从他的不肖孙子口中说出来的,的确令他也有些惊讶。

他遂将手中的竹简放在宽大的漆案上,身子靠着后面的软榻,眯眼望着站在面前的孙子出声道:

“你说说你的想法。”

嬴子楚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大父的表情,发现看不出喜怒,只得边思索边出声道:

“大父,孙儿曾在邯郸待过多年,非常明白我秦国与赵国虽然同出一脉,但是两国的国风与氛围差别许多。”

“商君严厉在国中打击商贾,虽然确实让更多的秦人都去农耕了,可是孙儿认为商贾还是很重要的,没有关东的商贾我们秦国所产的东西压根都卖不到山东六国去。”

“更何况现在岳父的食肆在赵国开满了,在魏国也遍地都是只差正式营业了,若是到时岳父的食肆开遍了山东诸国,唯我秦国没有一家,民以食为天,孙儿担心这到时或许会引起我秦人的不满。”

“所以呢?你是想要让我秦国也像那山东诸国一样商贾遍地走?”

秦王稷面无表情的看着孙子,语调也变得有些冷。

嬴子楚不禁攥了攥垂在身侧的两只大手,摇头道:

“大父,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子楚认为若是一种东西明显利大于弊,六国既然都有,那么我秦国必须也得有!”

“岳父曾经给蒙恬讲过在我秦国建造麦粉加工场坊和豆制品加工场坊的事情,还给他的弟子们讲过商业中入股与分红的事情,孙儿认为我们也可以在秦国这般做。”

“仔细观察秦国的舆图,在每个乡或者每个亭都选一个铺子、亦或者平地建造一个铺子作为华夏康平食肆在秦国的加盟点。”

“食肆的征收或者建造,由国库出一半的钱,我们王室出三成的钱,其余两成的钱可以号召国中的贵族官员们加入进来,大家一起建造秦国国企。”

“由您或者应侯亲自出面与岳父商量,让我们秦国的食肆也加盟岳父的食肆,而后食肆赚到的钱,一半划到国库,两成给贵族官员们分红,我们王室从三成的钱中分出一成给岳父,这样以来,岂不就是和赵、魏同步了?”

“这样既能与岳父搞好关系,又能让我秦人吃到便宜实惠的食物,还能给国库增收,因为国库和王室占大头,食肆是国企,需要统一管理,也不会像其余诸国那般混乱,还能给那些伤残的老兵提供更多谋生的机会,岂不是一举数得?”

在场众人听到子楚公子的话都不禁沉思了起来,若这话放到孝公时期,子楚公子必然会被孝公和商君联起手撸起袖子痛殴,可是现在的秦国已经不是一百多年前积贫积弱的秦国了,天下的局势也不是一百多年前的那样了,秦国的土壤确

实滋养不出商业,可士农工商,每个阶层都少不了,打击商贾没问题,可难道商贾就真的没有一点儿用了吗?没有商贾转卖物资,秦国能得到山东诸国的东西?

原本孙子一开口就惹得自己想要出手打的大魔王这次听完孙子胆大包天谈“秦法改革”的事情,一向暴躁的老秦王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手中的竹简重重砸在孙子的脑袋上,足以可见秦王稷这是听进去了。

太子柱瞧了拧眉深思的老父亲一眼,而后又望了望站在木地板上的儿子,不禁轻咳两声笑道:

“父王,儿臣觉得子楚这话仔细想想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您难道就不好奇正宗的康平食肆的美味食物究竟是什么滋味吗?”

秦王稷:“……”

“再者,儿臣觉得国企挺好的,您想咱们干什么不要钱?打仗要军费,挖渠修路也要钱,眼看着赵国如今靠着康平食肆,不仅赵人们吃到了好吃的食物,还引得魏国、韩国、燕国的有钱人都纷纷跑到赵国游玩花钱,咱们秦国趁着这种机会多赚些钱以后不就能更好的实现大一统了吗?”

太子柱又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富贵肚子笑眯眯地说道。

秦王稷用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宽大的漆案,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舒展,没有搭理儿子和孙子,而是看向应侯出声询问道:

“范叔,你怎么看呢?”

应侯将手中的竹简圈起来,握在手中看向秦王稷,蹙眉叹息道:

“君上,臣认为太子殿下和子楚公子说的话确实是有一定道理的,信陵君、春申君都是魏国和楚国的贤人,他们一个是魏王的胞弟,一个是楚王的心腹大臣,都是自己母国内很有影响力的人。”

“康平先生几日前竟然当着他们俩的面讲了如此多的新东西,臣认为燕国、韩国不足为惧,可赵国、魏国、楚国还是比较有实力的,想来这三家未来很有可能会根据康平先生所说的话来进行变法,若是对手在根据局势变动进行改变,而我秦国一点不变,那么我们可能我们就会落后了。”

秦王稷闻言又抿着薄唇深思了一会儿,遂双手重重地一拍漆案,满脸认真地高声喊道:

“既然局势已然改变,而我秦国的律法中确实有了不适宜现如今情势的法规,那我秦国也就开始新一轮的变法!”

“呵——”,秦王稷眯着眼睛勾唇讥笑道,“一百多年前,那些山东诸国的笨蛋们就与我秦国一样变法,可最后呢?他们哪个比我秦国强了?!”

秦王稷不屑的抬了抬下巴,满脸傲然地说道:

“既然一百多年前我秦国能胜利变法,那么一百多年后,我秦国必会再次胜利!而那些笨蛋们,哈哈哈哈哈哈,一百多年前他们都胜利不了,如今他们的国力衰微那么多,一个个长着彘一般的糊涂脑子,没有他们先祖那般英明,寡人倒是要擦亮眼睛好好地看一看他们那些笨蛋们究竟准备怎么变法!”

……

五月末,红彤彤的桃子沉甸甸地挂在枝头上。

暑气翻涌。

“公子,公子,大王的信送来了。”

邯郸小北城平原君府的东侧院里,信陵君正跪坐在案几前整理着昨日从国师府内的蹭课心得,一听到自己驭者的声音,忙欣喜的从案几上抬起头。

老门客侯赢跪坐在一旁看着公子其余的蹭课心得,闻声也抬起头看,瞧见自家公子高兴地从驭者手中接过一个信筒子,忙迫不及待地拧开信筒子从中取出一卷竹简,用小刀片挑开封口的漆泥,满怀期待地摊开竹简一看,瞬间脸色大变。

自从小半个月前,他在听完国师于府中所讲的那番“大一统”、“举孝廉”等新鲜知识后,遂冥思苦想结合魏国情况,心心念念琢磨出来了一套适合魏国的变法方式,让人送到了大梁,原以为能看到王兄惊喜不已的赞叹,未曾想却在夏日中迎头浇了一大桶掺杂着冰块的冷水。

侯赢看到自家公子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他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公子,可是魏国出现什么事情了?”

信陵君面无表情地摇头道:

“魏国无事,侯先生亲自看看王兄的信吧。”

侯赢闻言忙上前接过竹简,低头一瞧也错愕地瞪大双眼,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无忌,大一统王朝乃古今第一大谬论也!国师危言耸听尔!汝不可轻信!寡人阅毕,可笑之至!往后无需再议,世卿世禄制乃祖宗之法,不可变也!——兄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