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街道上更普及的是瓦斯路灯,不算十分明亮,但在没有月亮的暗沉夜色下,也足以帮助司机辨认道路。
萨特·伯恩哈特正坐在后座上打盹。
他今天晚上实在很高兴,不由得多喝了些葡萄酒。此刻酒精的后劲涌上,使他陷入了一种醺然的昏昏欲睡状态,精神十分餍足。
窗外是昏暗的风景,他原本没有兴趣仔细看,遑论窗户被贴了防窥膜,往外看去的景象都笼罩在暗淡的雾里。
直至有道光斑似的影子自萨特·伯恩哈特眼前一闪而过。
什么……?
他正想眯起眼看得更仔细些,变故陡生。
从天而降的高挑身影轻盈落在这辆高级轿车的引擎盖上,浅金色的发丝在夜风中飞舞,那双正弯出浅笑的淡鸢眼眸正望向他们,彬彬有礼,居高临下。
轰——!
随之而来的却是行驶中的轿车被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怖重力压迫,轮胎无法再朝前哪怕一步,与沥青地面发出剧烈的摩擦声。
抓着方向盘的司机已经吓到视线发直,连刹车都忘记踩。
萨特·伯恩哈特的妻子下意识抱紧身侧正玩着积木的孩子。
重力还在逐渐增强,一声接一声的吱呀声响起,大块合金仿佛像纸张揉出褶皱般,轻而易举的朝着受力方向扭曲。
即使如此,那位站在引擎盖上的青年仍在微笑着,双手负在身后,被风微微拂起的月白西装一丝不苟。
“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萨特·伯恩哈特先生。”
他说得很客气,措辞非常有礼貌。
“哈…哈……?”
在这番超越常识的变故下,萨特·伯恩哈特的酒瞬间褪去了抚慰精神的效力,他的思维再度变得敏捷而清醒。
“原来你是…异能者?为何我的护卫没有预警?”
这可不是普通人力所能达到的程度——不如说,普通异能者也做不到这般举重若轻的攻击。
他认出了眼前这位容貌俊美的青年,正是租住在他母亲公寓中的保罗·魏尔伦。
“他们已经被我全部杀掉了。”
即使谈论起【全灭】这个字眼,魏尔伦的语气依旧轻描淡写,仿佛仅是完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拆掉你的一只胳膊,再问一遍。”
“……等等,我想起来了。”
面对突如其来的性命危机,萨特·伯恩哈特的冷汗不受控地沁出鬓角,但久居高位的他神情依旧镇定,“你的容貌特征,加上这股力量……你是那位能力非常优异且出色的DGSS特殊作战部的情报员,那位如今已经失踪两年多的兰波先生的……”
“亲友。”
他吐出这两个字。伴随这几个音节落下的,则是又一声剧烈的金属扭曲声。
魏尔伦没有回答一句话,仅是意味深长注视着萨特·伯恩哈特。
这
是对禁忌字眼发出的警告。
“…你想问什么,”萨特·伯恩哈特深深吸口气,“说吧。”
即使为了他的家人,他的母亲、妻子以及孩子,他也必须配合对方的行动——哪怕接下来的问题可能会涉及到泄露国家机密,一旦被人知道将会把他送上最高军事法庭。
甚至更有可能,他会直接在这里死去。
若是如此,他希望对方能看到他诚实且积极配合的情况下,不要伤及其他人。
“为了家人?”
听出他话外之意的魏尔伦视线微动,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旁的妻子身上,“嗯,我倒是并不讨厌这点。”
凝滞沉重的气氛好似有些许放松了,又好似仅是错觉。
“既然你知道兰波,想必也清楚我的身份。”
魏尔伦依旧维持着重力操纵,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脚下这辆轿车被他压得车尾轻微翘起,即使控制着轮胎的四驱发动机仍在努力工作,车辆却始终无法前行分毫。
“……【牧神】。”萨特·伯恩哈特说道,“一场反政府运动的棘手主谋。那是大约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我还只是一个低阶军官。”
“低阶军官可不会知道这些历史。”
——魏尔伦发出轻笑声,“没错,我只是一个好用的人工异能生命体罢了。”
连保罗·魏尔伦这个名字,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他诞生、不,是被创造于七年前的一次实验。
被称为【牧神】的那位异能者,用玻璃制的圆柱形培养皿代替子宫,用淹没口鼻的营养液代替羊水,甚至用异能金属粉操纵着他的理智,使他孤独的、冰冷的诞生在了这世上。
他的诞生从未受过神明的祝福,这世界与他格格不入。
妄图推翻政府的【牧神】最终死于本国情报员之手,而兰波也将他带了回去,受到政府的要求来监视他、培育他、驯化他,让他反过来成为政府的看门狗。
由几千行命令式构成的他既没有身为人类的身份,也没有被当作人类看待过。
兰波的亲友?啊,那或许是应当感到荣幸的事情,他想。
毕竟,保罗·魏尔伦这个名字也是他赠予自己的礼物之一。
在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尚未发生之前。
“当然,我要问的并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