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甚至还能感受到自己嘴角正朝他们弯出微笑,安抚的,友善的。
记忆没有丝毫缺失,眼前状况却令人捉摸不透。
或许,可以推断成……“他”又出现了。
陀思的嘴角缓缓放平,恢复为惯常的面无表情,神色淡漠。
在那件纯黑带白色毛边的披风遮挡下,他的拇指缓而慢的摩挲过食指的关节,以及指甲边缘。
指节的肌肤是柔软光滑的,每根手指的指甲也都修剪整齐,摸上去十分圆润。
这也是他的“心血来潮”吗。
还是记忆在试图向他证明,是他自己想要戒断这一项坏习惯?
陀思抬起右手,食指的关节被压在齿尖,咬下。
熟悉的钝痛令他思维清晰而敏锐,宛如一款见效极快的情绪安慰剂。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感谢的话语说不下去了,萨特·伯恩哈特发现对方压根没有关注他这边,但这种不同寻常的沉默令神经下意识感到脊背发凉。
原本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们性命,面容带着友善笑意的漂亮少年,此刻再抬起眼望向他们时,酒红色的虹膜在瓦斯灯下显得更暗沉、似乎更偏向阴郁疏离的深紫。
在他的身上,有一种微妙的气场在不动声色间被改变了。
仅是被那双眼眸平淡注视着,萨特·伯恩哈特竟然发现自己比面对刚才的暗杀时还要紧张、怯懦。
他们就像被某种恶魔盯上了。
相比胸腔内愈发急促的心跳鼓动,对方仅是屈起指节,在那不紧不慢的一声一声敲门中,用冷酷的死意逐渐扼紧他们的喉咙。
深渊。
面对始终注视他们、眼底却没有倒映出丝毫情绪的陀思,萨特·伯恩哈特觉得自己的腿有点软。
和恶魔做交易,还是被暴君杀死?
萨特·伯恩哈特只希望自己此刻有的选。
昏暗的瓦斯路灯下,陀思终于开口了。
“不必感谢,伯恩哈特先生。”
他的语速很慢,“我只是做了点应该做的事情,不忍心看到一位高级官员就这么被杀害。”
用词精确、口音标准,复杂的法语长难句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就仿佛…彻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正是您的不忍心让我得以继续存活在这世界上。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请尽管说。”
萨特·伯恩哈特终于没有扛住这份愈发难以呼吸的压力,主动向他提出交易。
一位军方侧的政府高官,哪怕仅在法国拥有完整的权力,也是他值得为此付出些许代价。
伊万回来时,陀思正坐在那辆报废的轿车顶。长长的披风衣摆被压住一部分,其余又顺应着重力垂落,柔软的盖在车窗玻璃上。
他放在大腿上的十指交叉,端坐于车顶的身姿算不上完全谨守礼仪规范——甚至在白绒绒毛
领下的肩头朝内微扣,有些不易令人察觉到的驼背——但仅是这样随意的坐姿,依旧透出一种游刃有余的优雅。
瓦斯灯并不能照亮他的面孔,使其落入鸦黑发丝遮挡下的,浓重的阴影里。
他的主人在这段时间内没有打理,使发尾更变得长了些。
四周没有见到任何身影。连他送过来的司机都不在。
伊万可以肯定现场没有血腥味——他们这种人天然对黑暗相关的气息更敏感,尤其是某些指代危险的征兆。
追踪魏尔伦的位置对他而言没有难度,大地的轻微振动会告诉他一切线索;就像趴在蜘蛛网正中央的猎手,依靠每一根蛛丝的反馈来区分、捕捉猎物。
至于战斗走向几乎都在他的主人预料之内这件事,伊万并不感到十分意外。
这即是他的主人,代替全知的神明睁开眼,看向这个朝着污泥里逐步落陷的世界。
——但这一刻转瞬即逝,他注视世间的眼眸此时已再度合起。
伊万没有出声问任何事,仅是手掌压在胸口,向陀思鞠了一躬。
“他们步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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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主人。”
伊万微笑着回答道,没有任何异议,“魏尔伦答应了交易,用《温柔森林的秘密》作为交换。”——他仅是做出了对于魏尔伦那边结果的说明。
“是吗……交易的内容?”
陀思开口,“再说一次给我听。”
“不对萨特·伯恩哈特以及他的家人出手,以及一次帮助。”伊万如实回——
嗞。
在短到无人能察觉的几千分之一纳秒间,陀思的耳边传来好似收音机调频的声音。
“来自[暗杀王]的一次帮助。”伊万如实回答道。
“………”
陀思的嘴角露出笑意——那种冷淡的、了然的微笑,好似他再度从棋盘上执起一枚黑色的国王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