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伊万也回房间休息,自己则再度回到意识宫殿内。
明明是闭着眼睛在睡的费奥多尔,此刻却异常敏锐的清醒过来——那双偏紫的暗红眼眸微微转动,对准了正往床边椅子上坐的叶伊赫。
那是叶伊赫没醒来前,他坐着的位置,此刻却变得角色颠倒。
“怎么了?”
叶伊赫一只手拿着从书架上找到的希腊语版《圣经》,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让它更靠近点;紧接着,他又伸出手感受了下费奥多尔额头的温度——还是很烫,但万幸没到人会被烧傻的程度。
大约是本能占据上风的关系,刚睁眼时的
费奥多尔神情警觉而冷厉,却在叶伊赫伸手贴住他额头时,连眉心也不由自主舒展了些,也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他的手腕。
明明额头滚烫,那只手却显得苍白且冰凉,握紧没有用上太多的力气,好似笼罩在无月夜晚的沉沉死寂。
“您确实回来了。”
叶伊赫听到他的声音即低又轻,视线的落点略显涣散,却依旧执着地望过来。
……现在,他又有点不那么确定费奥多尔有没有烧傻了。
“我又不会出尔反尔。”
失笑的叶伊赫反捉住他那只伸出被窝的左手,试图塞回去——对方此刻倒是挺执拗的,坚定握着他的手腕不松手。
稍微挣扎了片刻,那截衣袖跟着滑落一截,露出颜色比正常肌肤更浅淡的增生疤痕,勾勒出那串漂亮的俄语花体字。
这家伙对自己身体的下手一直都毫不留情,就和这次放任自己中弹一样。
但话又说回来……
“费奥多尔,”
趁着对方此刻可、能、神志不清,就着捉住他手腕的姿势,叶伊赫在他耳边俯下身,悄悄问对方。
“为什么在你的意识内,我的左臂上没有刻字留下的疤痕?”
由于小爱同学帮忙屏蔽了他的意识,因此他在意识宫殿内的外形完全是出自费奥多尔的精神构筑。
换句话说,假设在费奥多尔的意识内,他若应当是对方的镜像、样貌完全相同的二人,那么连同指甲被啃噬的不平整,以及刻字的疤痕也会被同样复刻出来才对。
但叶伊赫在当初刚出现这里时就发现了,他的指甲是圆润整齐的,左小臂上的皮肤也光滑如初。
反而是费奥多尔自己的意识体完全来源于现实躯体的投影。
“…………”
听到这句话,费奥多尔的眼眸微微眯起了些。
或许在敌人看来,这就是他即将动手的高危信号,但由于叶伊赫是居高临下望着费奥多尔——因而自他的视角看去,此刻的费奥多尔视线并不冷厉,鸦黑的碎发柔软铺在枕面上,被他反握住的左手也没有再发力挣扎的迹象。
更别提对方连呼吸都在发烫,危险程度至少再降十个百分点。
对叶伊赫来说,对方这反应倒是有种想要隐藏起什么,却被人戳破时试图掩饰的故作镇定。
“费奥多尔?”
叶伊赫又咬着对方熟稔的母语音节,用俄语催促他。
“……”
费奥多尔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异样的神色——那是唇角带着促狭的笑,微微偏过目光来看他的表情,在正处于高烧状态的此刻,反而显出了几分得意洋洋的孩子气。
“或许您可以自己思考一下缘由?”
他也转过脑袋来和俯下身的叶伊赫咬耳朵,仍沙哑的气音都透出略显上扬的蛊惑味道。
“既然有注意到这点,”
费奥多尔随话语漏出的那星点笑声,宛若将大提琴浸饱糖蜜后拉奏出的音符,跟着空气的轻微振动而静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溜进叶伊赫的大脑里。
“就说明,您对此……心知肚明呢。”
叶伊赫:“…………”
哪怕正在高烧中,这家伙还是精通如何用话来撩拨人的心尖尖。
真是狡猾得要命。
而就在叶伊赫卡壳半晌,想继续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张口,最后终于组织好语言时,发现费奥多尔已经闭上眼,就着与他僵持的姿势重新沉沉睡过去了。
“…………”
没办法,叶伊赫只好连同自己的手也一起盖在那床被子下方,另一只手在床边摊开那本厚得好似辞海的书。
这段时间,他把希腊语的常用词汇也算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趁此机会就来试着啃一下费奥多尔常念在嘴边的《圣经》好了。
意识宫殿之外,无数碎块剥落、漂浮、湮灭又重生,唯有上下皆望不到尽头的双螺旋阶梯正缓慢地、安静地转动,衔接起这片原本虚无的黑暗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