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意识之外的现实世界此刻会混乱成何种模样,叶伊赫都没有功夫去思考。
他的眼底倒映着费奥多尔的脸,冷淡的,傲慢的,漠然的,礼貌的,谦逊的,温顺的,乖巧的——它可以在任意时候搭配上不同的形容词,就像对方一直以来这么做的那般。
只是叶伊赫如今才知道,并没有哪个单词能展现出真正的费奥多尔,他藏得太深,每一句话都让人难以辨认虚情、假意,以及可有可无的真心。
“你到底做了什么。”
叶伊赫扼住费奥多尔脖颈的五指松开了点。他声音被压得极低,语速缓慢,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哑。
“我什么也没有做,”
致命处依旧被握在对方手中,费奥多尔的手搭在叶伊赫的手腕上,却并没有尝试挣扎。他只是艰难喘息了片刻,再抬眼望向叶伊赫时,唇角弯起一点微小的弧度。
“我只是坐在这里,向神祈祷而已……”
“是神听到了我的祈祷。”
在这座意识宫殿的某处,发出了轻微的、振动般的嗡响,好似深海里发出的一声鲸鸣。
“你撒谎。”
叶伊赫的喉咙发紧。某种急促的情绪在鼓动着他的心脏,让它是如此鲜明的存在于胸膛之中,充斥着他的耳膜,以至于连贴着对方肌肤的指尖都开始发烫。
“你早就在布局了……从你喊果戈里过来开始、恐吓那个坂下开始,甚至是让我不要将你的存在透露给太宰开始,”叶伊赫咬紧后槽牙,“你一直在将结果导向你所期望的局面。”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这些,他只是看着叶伊赫,忽然开口问道,“您不认为我杀了京极夏彦也是在布局吗?”
“…………”叶伊赫的指尖明显轻颤了下。
再出声时,他的音量压得极低,微微发颤的感觉却变得更明显,“如果,你…连救我都是为了骗我,为什么不在刚开始就杀了我?你能做到的,哪怕是此刻的你也能做到。”
“就像我那时险些被溺死一样。”
叶伊赫的头脑十分清醒。
别看他现在好像占据上风,随时都能置费奥多尔于死地似的,但这仅是一种假象。
他附身的是费奥多尔的身体,这里是属于费奥多尔的意识空间。
意识空间内甚至不需要呼吸,这只是一种生理上的本能,但并非必需品。
如果系统不出手干预,那么他的精神力要远远小于费奥多尔的,只要对方想,他被吞噬只在费奥多尔的一念之间。
而此刻,叶伊赫也终于明白第一次在意识空间内共存时,他为什么是掉进那片海似的水里,甚至还拥有濒死时的恐惧感了。
原来,只在那一瞬间,费奥多尔就试出了他对他的危险性。
只是那时,系统正好在进行自我软体升级,没有出手阻止,才让他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
从最初开始,费奥多尔就牢牢把控着他们相
处之间的主动权,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瓦解他的防备,让他无知无觉的顺着对方的步调走到此刻。
现在算什么,图穷匕见?
叶伊赫几乎要被气笑了。
“我不会杀您。”
紧绷的死寂在这间宫殿内蔓延,费奥多尔缓慢说道,“也不会让您死去。”
“但你想杀了小楼里的所有人。”叶伊赫咬牙。
他的五指再度收得更紧,迫使费奥多尔再度顺着他的力道微昂起头,发音吐字也变得困难——但那双偏绛紫的眼眸依旧是平静的,像俄国冬日的皑皑雪原。
“确切地说,”费奥多尔的声音很轻,但很稳,没有任何动摇,“是除您以外,所有的人都要死。”
叶伊赫睁大眼:“…………”
“横滨的黑丨手丨党会死在这次斗争里,异能者会死在涩泽龙彦的异能里,政客、以及余下的所有人,都会死在接下来的大清洗里。”
那本厚重的圣经自腿上滑落在地,费奥多尔一只手握住叶伊赫的手腕,偏绛紫的眼眸微微眯起,呛咳两声,断断续续地念出祷文般的话语。
“罪孽即是思考,罪孽即是呼吸。这样一来,大家都将从罪孽里解脱……”
“……包括你在内?”
沉默片刻,叶伊赫开口。
“是,包括我在内。”
费奥多尔搭在叶伊赫手腕上的五指也缓慢收紧,那姿态却并非是难以忍受脖颈被扼住的反抗,而更像是握住了某种唯一的、神圣的道标。
“人类是既罪孽深重、又愚蠢不堪的,唯有死亡能给予他们救赎。”
“在那倾覆一切的洪水之后,只有您会活下来……会到达已净化罪恶、消除罪孽的[应许之地]。”
这回答远比叶伊赫预想中的更冷酷。费奥多尔想要谋划的远不止杀死织田作他们,异能者、人类,甚至连自己包括在内。
他并非是出于自己个人的利益、私怨或野心而做出的这些行动。不如说,他连自己的性命也不放在心里。
这次,叶伊赫沉默了比刚才更长的时间。
费奥多尔的感情是真实的,理想亦是真实的。
费奥多尔可以妥协,可以退让,可以为他在新年拉大提琴,可以履行诺言带他去看极光,也可以为了保护他而杀死京极夏彦,不惜身中一枪。
但费奥多尔也可以算计,可以利用,可以借助他的出现而隐藏起自身,只在关键时刻走出下一步棋,也可以用更不着痕迹的方式达成他的目标,连部下都一视同仁的舍弃。